容璟先是被他這個忽然的動作驚了一下，然後下一秒便迅速反應了過來。
於是謝玄輕笑著笑著，便看見他那位素來冷淡矜貴、麵上不見絲毫波動的容先生，那張極為清冷俊美的臉上，血色從極白的皮膚下映出來，將他的麵頰一點一點地染上了淡淡的猶如桃花般的粉色。
琥珀色的眼眸中也多了幾分生動的色彩。
——隻是這樣的美景並未持續太久。
鎮定地拿過紙擦掉了唇下沾到的東西，容璟眼睫一顫，隨後便又恢複了平日的冷淡：“……怎麼了麼。”
難道天師吃飯便不能沾到米粒了麼。
若不是他耳尖還帶著一點兒微紅，這般正義凜然的神色倒是極具說服力。
不過謝玄輕向來給容先生麵子，此時自然也不會揭穿他。
緩緩地將剛剛動手的手放下去，謝玄輕的目光仍是落在他的臉上，嘴上卻是非常認真地說道：“……沒什麼。”
容璟：“……”
容國師從前從未有過這樣有些尷尬的遭遇，冷酷地和謝玄輕對視了一會兒，看清了對方眼底掩藏著的情緒時，他又下意識地收回了目光：“嗯。”
謝玄輕見狀，心中有些無奈。斂眸將眼底的情緒壓下，謝玄輕指尖動動，卻見容璟又重新拿起了筷子，繼續低頭吃著他帶來的飯菜。
那點兒不甘忽然又被對方的這個舉動抹平了。
謝玄輕一邊覺得自己似乎確實在追尋著神明無望的愛意，但一邊卻又甘之如飴。
……尤其是最後，容璟認真地喝完了他帶來的燉湯之後，神色淡淡卻認真地與他說話時，這種甘之如飴的心情尤甚。
“湯很好喝。”容璟道。
謝玄輕心底輕歎一聲，唇邊卻是帶出了一抹笑意：“容先生喜歡就好。”
“嗯。”容璟微微頷首，慣例地回了一聲之後，卻是看著他的表情，抿唇道，“下次你也可以給自己帶一碗。”
謝玄輕聞言，眸色微亮。
他靜靜地看了容璟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卻是有些莫名的沙啞：“我知道了，先生。”
容璟淡淡垂眸，避開了他的目光。
他不知道他今日的選擇是否正確，隻是……
大概是被分魂中看到的那些記憶刺激到了，又或者是今日的雞湯確實太過鮮美，容璟難得有些動搖。
或許他是該自己試一試，而非直接對此全然否定。
向來極會得寸進尺的謝家主在此時卻是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
他看著神色淡淡坐在自己麵前，卻挪開了目光的容國師一眼，並未急著繼續進攻，而是將心底翻湧的情緒壓了下去，開口說起了彆的話題。
隨口說了幾句最近謝氏集團的那場輿論風波，謝玄輕看向容璟，忽然問道：“先生接下來，是不是打算去南省？”
特殊部門那邊不會特意將消息透露給謝玄輕知道，但因為謝玄輕的那身煞氣，有些事情也不會特意瞞著。
就比如度假山莊一事，因為謝玄重參與其中，甚至說得上是主謀之一，特殊部門在審問過謝玄重之後，發現其中的一些計劃裡還牽扯到謝玄輕個人的安危，自然得告訴他一聲。
謝玄輕能將謝氏集團發展至如今這般的規模，自然不會是什麼蠢人。
相反，他在事情上的嗅覺堪稱敏銳，隻從特殊部門泄露的那點兒隻言片語，再加上他對容璟的了解，便足以讓他推測出容璟的想法以及接下來可能會采取的行動了。
容璟聽到他這個問題，並未反駁，隻是輕輕抬眸，“嗯”了一聲。
劇組這邊大約還有兩周的時間就能殺青了，到時候，特殊部門在南省那邊應當也站穩了腳跟。
容璟在那道陰晦之氣想要阻止他繼續卜算的時候，便有心要去南省一趟。
此時又經曆了度假山莊一時，從那道分魂中搜刮出來的記憶以及特殊部門從謝玄重口中挖到的訊息，卻是讓容璟去南省的心更堅決了些。
不提那道分魂收取謝氏血脈的原因為何，容璟總覺得對方似乎有著更大的謀劃。
畢竟隻以生機氣運為聚，便想要憑空造出一具肉身來，便是讓容璟出手，亦是極難成功。
可如果，對方還有著彆的依仗，那便大為不同了。
容璟隱約覺得，對方隱藏著的底牌，很有可能便與謝玄輕——或者說謝崇有關。
忍不住蹙了蹙眉，容璟實在不清楚，當年謝崇到底是做了什麼，才會讓對方這般念念不忘，也才會讓這一世謝玄輕的命格變得這般南轅北轍。
心中有著諸多疑惑，容璟想到當時卦象所指的南省一地，卻是勢在必行了。
謝玄輕得到他的答案，又看到他臉上微冷的神色，便知他已是下定了決心。
他並未對容璟的這個選擇提出一點兒意見，隻是目光深深地看著容璟，語氣低沉而認真：“先生若是執意要去，那請一定先保重自己，再去處理那些事情。”
即便謝玄輕不是玄學界之人，但能被特殊部門這般嚴陣以待的一個地方，謝玄輕可不會覺得那邊會一點兒危險也沒有。
雖說容璟實力強勁遠超其餘天師，當初藍輕鴻等人也直接被他碾壓在下，但也正因為如此，藍輕鴻等人未必不會懷恨在心。
而南省又是藍黃兩家的大本營，謝玄輕阻止不了、也不該阻止容璟，卻能勸他一句先珍重自己。
他的聲音並不大，也隻傳入了容璟耳中。
隻是其中蘊含的情緒太過複雜，容璟抬眸與他對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嗯。”
他向來是個信守承諾之人，此時既是答應了謝玄輕的請求，日後也必然會做到。
謝玄輕也知道他的性情，聽到他肯定的回答之後，眼底便暈開了一抹笑意，將他冷峻的眉眼都映得有些明媚了起來。
相對無言，兩人之間的氣氛卻並不尷尬。
容璟指尖碰到了一下手機，隨即便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淡淡地提點到：“過幾日的清明有個時辰不錯，你祭掃祖墳之時，不妨也叫人去修繕一番。”
謝玄輕眸色微動，隨即便應了聲“好”。
又在劇組中呆了一陣子，看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已吃完飯重新活動起來了，謝玄輕便也起身告辭。
隻是他沒想到，在他起身之後，容璟竟也跟著起身了。
似乎是覺察到了他有些驚訝的心情，容國師抿了抿唇，語氣淡淡：“我送你出去。”
謝玄輕：幸福來得這麼突然的嗎？
一直回到車上，謝玄輕透過車窗看見容璟站在那座廢棄醫院前的身影。
修長而比例完美，如神明般孤高，也如神明般無情。
而今，無情的神明，也終於開始回應了他的信徒。
唇邊泛起一抹誌在必得的笑意，謝玄輕看著容璟轉身回去，直到連影子也看不到了的時候，才緩緩地收回目光。
“回公司。”
司機應聲回道：“好的，先生。”
吃過大餐，劇組再次進行拍攝時，進度便十分順利。
容璟請了兩天假，剛開始時本來有些進入不到狀態，但這會兒與謝玄輕見過一麵，他的心緒有些焦躁，索性就將所有情緒都壓製了下去，全心進入到劇本當中。
他在地下室中與厲鬼當麵對峙過，最後又直接以搜魂之術搜刮過那道分魂的記憶。
這會兒他將彆的感覺都壓下去之後，喬望之的情緒便與當時他感覺到的厲鬼與那道分魂記憶中的情緒起了共鳴。
貪婪而陰翳，帶著令人不適的森冷的意味。
容璟靜靜地感受著這種情緒，再睜開眼時，琥珀色的眼眸中盈滿著和善的笑意，仔細看去卻是叫人毛骨悚然。
牧雲州正要找他對戲的腳步一頓，隨後又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先前容璟與謝玄輕之間的互動他並非不曾看在眼裡，隻是他勸自己放下不假，但感情一事卻是極難自控。他現在也不過是在極力收斂著自己對容璟的傾慕之意，卻是不敢在容璟麵前再顯露分毫。
“容老師？”牧雲州看了容璟一眼，隨後便低下頭看向劇本，“方便嗎？我們來對一下這一場戲？”
這場戲算是整部電影中最為高潮的一部分，是天師鐘應弦揭穿了厲鬼喬望之的真麵目之後，一人一鬼之間的、包括實力與心理上的博弈之戰。
也正是這一戰裡，因為喬望之對鐘應弦的一絲輕視之意，它最終被鐘應弦抓住了破綻，最後鬼力徹底消亡，魂飛魄散於鐘應弦與國家部門手中。
這一段對於牧雲州而言並不算很難，但對於容璟來說卻是有些挑戰性。
所以在聽見牧雲州的來意之後，容璟眨了下眼睛，便點頭淡淡道：“好。”
牧雲州微微一笑，隨後便拿著劇本，另外搬了張椅子過來坐下。
他不敢坐得太近，但對戲卻也不可能距離太遠。
餘光可以清晰地瞥見容璟低頭時低垂的細密的長睫，牧雲州強迫著自己移開了視線。
對過戲，牧雲州將容璟其中出現的一點兒問題指了出來，隨後忍不住笑道：“容老師現在的演技，倒是比以前進步了許多。”
當初劉錚導演給容璟安排戲份的時候，還要根據容璟的性情進行一些調整，而今這一部《罌粟花》中，容璟的表現卻是要好上太多了。
容璟抬眸與他對視了一眼，目光在他的麵相上一掃而過，隨後便收回視線，淡淡地回了一句：“嗯。還要多謝牧老師的指點。”
他的指點……也算是吧。牧雲州笑了笑，心想，能與容璟有這樣的牽扯，倒也算是不錯。
場務在不遠處叫了一聲，牧雲州拿起劇本，便起身跟著場務去化妝間中重新補了一下妝容。
容璟看了眼他離去的身影，卻是緩緩收回了目光。
他身上帶著一絲與當初桑連雲還有程淵身上相似的姻緣之氣，隻是那道氣息太過淺淡，尚未有萌芽之象——
但到底是帶了一絲氣息，說明牧雲州真正的姻緣已經出現，隻是兩人想要在一起，卻還需要一段時間。
容璟平時倒是不會看得這麼仔細，隻是牧雲州的到底與他有著幾分合作的情誼，容璟對他既無男女之情，自然也希望他能尋得自己真正的姻緣。
將心思收回，容璟也跟著場務一起去補了一下妝容，隨後便繼續開始拍攝。
一連又拍了幾天，清明節前的那天下午，桑連雲拍拍手將所有人叫過去之後，便宣布了接下來放假兩天的消息。
清明節在這個時代的華國人眼裡，重要程度不下於每年的新年，桑連雲照例說了一遍收假回來後的安排，便抬手讓大家散了。
這次放假，他本人與程淵同樣要回去祭掃。
隻是比起往年可能要更加繁忙一些——
畢竟他們現在互通了心意，也該去向彼此家中的先祖稟明這個消息了。
劇組中的人都各有去處，容璟卻是真的孤身一人。
拿著手機走出片場，容璟腳步一頓，卻是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停在一旁。
似乎是覺察到了他的視線，車子黑色的車窗緩緩落下，露出了駕駛座上的謝玄輕的麵容。
“先生。”謝氏集團今日也放假了，謝玄輕身上並未和往常一樣穿著那些高級定製的西裝，卻是穿了件淺灰色的衛衣，略長的頭發搭在額上，看起來倒是像個長相冷峻的大學生。
容璟鮮少見到他這般打扮，此時卻是有些不太習慣。
眨了下眼，他走過去。
“剛好放假，我便親自來送先生回去。”謝玄輕微微一笑，“就當是……替我家先祖感謝容先生先前的關心。”
容璟：？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一句提醒謝玄輕便能將本意說得這般……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沉默了一瞬，容璟往後退了一步，並未打開副駕駛旁的車門，卻是坐到了後方車座上。
隱約猜到自己錯過了什麼的謝玄輕：“……”
失笑了一瞬，謝玄輕還是收住了話頭，認真開車。
他說是親自送容璟回去，倒也不摻一點假。
隻是途中車子多拐了幾個彎，又在餐廳前停了一趟罷了。
一起吃過晚飯，謝玄輕將打包好的蟹粉小籠放到副駕駛上，這才真正地往容璟所住的小區開去。
“容先生。”在容璟下車時，謝玄輕忽然又叫了他一聲。
容璟淡淡回眸，便聽謝玄輕低聲說道：“晚安。”
容璟本以為他想說什麼要緊的事，此時聞言，卻也輕輕點了點頭。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區樓道中之後，謝玄輕才輕輕加了一句：“還有，我喜歡你。”
清冷的彎月悄然掛上了墨藍色的夜空中，小區樓下已經有人拿著鐵盆，在其中燃起了香燭與紙錢。
淡淡的煙氣傳來，容璟看著那些尚未輪回而被子孫的心念吸引而來的陰魂，平靜地走進了電梯裡。
不過回想起已經輪回而去的原主，容璟回到家中之後，還是給他上了三炷清香。
淡淡的念力與靈力透過香火，傳遞到了已經輪回的靈魂之中。
滾到了沙發邊緣顫顫巍巍即將摔落下去的小孩隻懵懵懂懂地感覺到自己似乎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扶了一把，隨後熟悉的母親的氣息急匆匆趕來，小心地將他扶回到了小車裡。
“寶寶怎麼到沙發上了？阿姨呢？”
小孩懵懵懂懂地，卻是指了一下房間。
一道大劫，由此避開。
容璟感覺著空氣中傳來的隱約的天道的氣息，抬了抬眸，並未避開。
隻是那道天雷最終還是不曾落下，天道在空中短暫地出現一瞬之後，很快便又徹底消失了蹤跡。
容璟見狀，卻是緩緩皺起了眉頭。
天道……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三道青煙嫋嫋向上升起，容璟順著煙氣所指的方向看了幾眼，這才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