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四(2 / 2)

這算什麼有緣?

但謝家公子說是有緣,那就是有緣。

他看著神色淡淡卻不掩其卓越之態的容璟,微笑著試探道:“不如……我也給阿璟你取一個字可好?”

他的語氣輕緩,神色亦是溫和。冷峻的眉眼帶著專注之色,將本不是十分在意這些事情的容天師看得難得有些不太自在。

眉頭似是皺得更緊了。

謝崇當時隻覺得大概是會被拒絕掉吧,但過了一會兒,一道淡淡的、悅耳的聲音在耳邊傳來:“嗯。”

神色不由得一怔,謝崇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個什麼樣的心情。微小的、不容忽視的喜悅盈滿了胸腔,謝崇簡直比聽到對方認真給自己取的字時還要開心。

他勉強壓住這不知緣何而起的喜悅,凝神想了一會兒:“懷玉如何?”

璟之一字,意為玉之光彩。

他的容天師,也正如一尊極為精致華美而貴重的玉器,散發著極為動人的、明亮而璀璨的光彩。

懷玉二字,正可解釋為他本人如有玉在懷,謙謙君子,胸懷天下,與容璟一名又互為呼應。

而且……這懷玉二字中,也藏著謝崇本人的一絲私心。

璟字又有玉器之說,懷玉二字,卻是隱含著他想要將這尊極為華美的玉器收入懷中,不叫人窺視絲毫。

隱約猜到了自己心思的謝崇輕歎了口氣,卻是垂眸,定定地等著容璟的回答。

“懷玉……”容璟重複了一遍他說的這兩個字,然後抬眸撞上謝崇有些緊張的眼神,頓了一下,便道,“隨你。”

說不上是鬆了口氣還是什麼,謝崇有些哭笑不得:“表字這種事怎麼能隨我?阿璟你要是不喜歡,我就再起一個就是。”

雖然他覺得懷玉二字更適合容璟,但既然本人不喜歡,謝崇卻也不會隻憑著自己的喜好做事。

他想了想,正想再起一個,容璟便垂下眸,道:“不必,懷玉……不錯。”

他鮮少與同齡人有過這般親近的交流,便是還在山上的時候,容璟也常是自己一個人。

他的天資太好,性情卻太淡,彆的師兄師弟見了他也是一副複雜難言的表情。

容璟想了想,“懷玉”二字……倒真是挺好的。

隻是從對方口中說出來,而他又反應到這是在稱呼自己時,感覺就有些奇怪。

“懷玉。”正這麼想著,對方又低低地叫了他一聲。

容璟回過神來,眉頭動了動,倒也真的應了。

此後幾年,沒有外人在場之時,謝崇便都喚他“懷玉”二字。

而若是有外人在場,除卻稱呼他阿璟之外,便多稱他為國師。

這般想來,懷玉二字,似乎當真隻有謝崇一人知道。

……

從記憶中回過了神來,容璟看著眼前的虛幻的魂體,抿唇問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他的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輕淡,但大戰剛過,他既動用了心頭血又耗費了大量的靈力,此時臉色看著便蒼白無比,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輕了一絲。

即便以他現在魂體的姿態難以徹底將對方唇角的血跡抹去,但謝玄輕的指尖仍是輕輕地在上麵蹭著。

此時他聽到容璟的問題,便低下頭,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個複雜難言的微笑:“是的……先生,我都想起來了。”

兩世的記憶與情感都承載於同一個靈魂之上,謝玄輕仍記得自己是謝玄輕,但他也知道……他同樣是謝崇。

上一世容璟於天罰之中魂魄消散的畫麵無數次地在他腦海中閃過,謝玄輕想起剛剛他下意識將煞氣對準的元修——

若不是他,他的先生,他的國師,他的懷玉何至於二十歲就離開人世。

縱使他後麵尋儘了辦法,甚至請出了容璟原先的師門相助,但憑空複活一個人到底還是太過逆天,謝玄輕最後也是抱著有一絲成功的機會的想法毅然決然地將自己的命格交換給了天道。

憤怒、心痛、遺憾、以及再次重逢的欣喜——

謝玄輕閉了閉眼,笑容中的複雜逐漸散去,最後隻餘下了心疼與歡喜。

“我都想起來了。”

雖然很早很早之前,容璟就懷疑過謝玄輕是謝崇的轉世,但此時那道氣息極為熟悉的靈魂站在他的身前,以謝玄輕的姿態與語氣對他說著本該是謝崇才知道的事情時,容璟還是有一瞬間的不自在。

……以及,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心虛。

謝崇乃是他的摯友,但謝玄輕似乎又對他有著男女之情。容國師眉頭輕蹙了下,難得生出了一絲逃避的情緒。

但謝玄輕此時有著兩世的記憶,對他的熟悉更是深入到了靈魂。眸光隻往他眉間一掃,就猜到了他心中大致的想法。

“先生是在想我到底是謝玄輕,還是已經變成了謝崇麼?”

他輕輕靠了過去。

半虛幻的魂體因為靠得有些近,一部分魂體就與容璟的身體重疊到了一處。

普通的生魂並不冰冷,但謝玄輕剛被元修所用的咒文傷到過魂體,此時觸碰到肌膚上,便帶了一絲微涼的感覺。

容璟有些不太習慣地往後退了一步,然而謝玄輕此時乃是靈魂狀態,動起來卻是要比他還要快。

跟上上前了一步,他幽黑的眸靜靜地盯著容璟,似乎是在執著地等待他的回答。

容璟:“……你不就是你麼。”

容璟被他看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垂下眸,卻是這樣回道。

從一開始,他便猜到了謝玄輕是謝崇的轉世,二人乃是同一個靈魂,此時又帶著相同的記憶,追根到底,謝崇……不就是謝玄輕麼。

謝玄輕這時候卻是不依不饒起來了。

他眉頭輕輕一動,仍是繼續追問道:“先生剛才當真是這樣想的麼?真的沒有懷疑過我是謝玄輕還是變成了謝崇麼?若我變成了謝崇,隻記得上一世的記憶,先生會怎麼想?”

謝玄輕其實已經很順暢地接受了自己就是謝崇的轉變了,歸根到底,這些記憶都存在於他的靈魂之中,本就與他是同源的存在。

謝崇即是他,他即是謝崇,謝玄輕對這一事實十分明白。

但想歸這麼想,他想到這一世兩人相見之時,容璟看著他似是出神了一瞬的畫麵,心中又有一種矛盾複雜的感覺。

一邊既為自己作為“謝崇”在容璟心中的地位而欣喜,一邊又作為“謝玄輕”酸澀他與容璟的相識帶著自己上一世的影子。

……是真的很矛盾複雜。

這會兒他問出口的問題也帶著這種矛盾的心情。

當謝玄輕看到上一世他明明也對容璟動了心但卻是有緣無分的記憶時,心中同樣是感覺遺憾。

這一世他卻是將容璟的心門撬開了一道裂縫,但隻要想想這道裂縫敲開的前提在於容璟一開始對謝崇的在意,謝玄輕就:“……”

他們分明就是一個人,全部的記憶與情感都在一個靈魂之中,謝玄輕對此接受得十分平靜。

但隻要一想到容璟其實並未將他看作一個人,而是仍將謝崇與謝玄輕分開當作兩個人看待,他便忍不住想,他的先生,他的懷玉,到底是更為喜歡作為謝崇的他,還是作為謝玄輕的他呢?

——不論是哪個答案,謝玄輕想了想,心底都感覺有一絲難受。

實在是……左右彷徨,卻又控製不住地得到一個真切的回答。

隻是他的問題明顯超出了容璟的思考範疇,他看著神色間既有謝崇的影子、又有謝玄輕痕跡的魂體,緩緩眨了眨眼睛,也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若謝玄輕恢複了謝崇的記憶,卻失去了這一世作為謝玄輕的記憶,他會如何?

謝崇是他上一世的摯友,是在他的生命中占據的時間最長的一個人。若對方與他一同來到這個時代,即便他性情冷淡,卻仍是會感到歡喜。

可若是對方的存在要以謝玄輕的消失作為代價,容璟緩緩蹙了蹙眉,又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感覺。

謝玄輕見到他這樣的神色,不由放緩了聲音,循循善誘道:“先生剛剛的想法,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我不知道。”過了許久,容璟卻是抿了抿唇,淡淡地回答道。

這並非是謝玄輕想要的答案,張了張嘴,他還想再問,龍天師等人卻已走了過來。

在見到謝玄輕的魂體的時候,龍天師有些茫然又淡定地打了聲招呼:“……謝家主。”

謝玄輕:“……嗯。”

既是有人過來了,剛剛的問題自然也不好繼續追問。

謝玄輕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靈魂上的痛楚傳來,此時便忍不住輕輕皺起了眉頭。

相比起之前激發記憶時的痛楚,這會兒的難受倒是可以忍受。

柔和的靈力從剛剛容璟給他的那張靈符上傳來,謝玄輕的指尖在上麵輕蹭了下,又下意識地想起,當年他還是謝崇之時,容璟似乎也曾給他準備過不少靈符。

謝玄輕:“……”

雖然跟自己吃醋不太對勁,但如今自己隻得了一張……

難不成容璟當真更喜歡“謝崇”的存在嗎?

然而就在他要越想越深的時候,龍天師又轉頭看向了容璟,手中拿著一遝靈符:“其餘靈符已按照容……容天師你的吩咐交到許先生他們手中了,這些是剩下的靈符。”

他們特殊部門也是政府部門,是絕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的。

容璟雖與特殊部門有著協議,但到底不是特殊部門的員工嗎,這些靈符剩下之後,自然也要交還到主人手中。

容璟本欲說將這些靈符都交給特殊部門收著就是,但他也恍然想起了什麼,沉默了一瞬之後,就將靈符接了過來,分出了幾張功效正合適的又遞到了謝玄輕身前。

正在暗暗難過自己這一世恐怕不是很得容先生喜歡的謝家主:“……?”

“方才元修所用的咒法太過霸道,你的靈魂也受了損傷。這幾張安魂符正有定魂養魂之用,你且拿著。”

容璟將靈符遞與他時,神色仍是那般淡淡。

謝玄輕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後便接了過去。

藍家一事到此時也算是結束了。

雖說被元修抓住了機會離開,但因為謝玄輕身上的煞氣以及容璟所召來的業火,它的修為早已十去八.九,隻剩下最後一道殘魂,便是轉到替身之上殘存了下來,要想繼續發展,也要經過極長時間的謀劃。

而特殊部門等人經過了這一次藍家之事,對那些不受特殊部門監管的世家天師同樣是有了警惕之心,元修要想再找到一個如藍家黃家這樣適宜控製的天師部門,卻是要難上加難。

這樣想想,元修雖是逃出去了,但它要是急著將修為恢複到巔峰,那就必定會生出事端。

這段時間,特殊部門才是真正要忙碌起來。

沒了藍家人與元修的操控,原先困住了眾人的藍家秘境很快就找到了出口。

在離開之前,容璟平息了一下胸腔之內翻湧的血氣,隨後又叫眾人將手中的聚命牌拿了出來。

因為先前藍家等人吸取過一次生機,眾人身上的生機大部分藏於聚命牌中,少部分卻是無法再回歸到體內了。

容璟取出點靈筆,將這些聚命牌中的生機氣運都釋放了出來。

淡綠色的光芒被金色的符文牽引著,自然地融入到了原主人的身上。

許先生一路上目睹了種種難以用科學解釋的事情,此時淡綠色的生機回複到體內,他伸手看了一眼,上麵忽然出現的皺紋果然淡了許多。

但終究還是留下了一絲痕跡。

這也是他們貪心不足的懲罰,若是當初他們聽從了國家方麵的勸告,又怎會被藍家等人謀取掉這難得的生機與氣運呢?

一飲一啄,竟是早已注定。

而秘境內存儲著的生機,容璟也未曾棄於不顧。

將散逸於空氣中的生機一點一點地剝離出來,隨後用符文辨彆著主人的氣息。

清風掠過,淡金色與淡綠色交錯於一起,畫麵奇異而柔美。

所有人都不曾打擾容璟的動作,即便是謝玄輕,也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將這些生機與氣運,還給那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因換命陣而落入了困境中的人們手中。

但其中被藍家與黃家乃至元修消耗掉的那些生機與氣運……卻是再難找回了。

周鬆雲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深深地歎了口氣,心中也是更加堅定,一定要將元修的殘魂迅速找到!

至於藍家與黃家的人……

國家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後續處理那些豪門家主的事,就全由特殊部門負責。

容璟身上帶傷,那口心頭血傷及了根本,周鬆雲等人知道之後既愧又悔,自然也不敢再麻煩他,親自將他送回到謝氏彆墅中後,就急匆匆地給魏毅行打了電話,又給容璟申請了一筆獎金。

容璟倒是不曾將這事放在心上。

妄動心頭血確實對根基傷害極大,但容璟動用之時足夠小心,此時身體與修為雖是虛弱了些,但隻要潛心修養,未必不能恢複如初。

留守在彆墅中的陳管家一見到他回來,頓時就長舒了一口氣。

然後他見容璟的臉色看著似乎有些不對,又小心地問了一聲。

容璟自然是不會將藍家秘境一事告訴對方,簡單地應付了幾句,他看了眼身旁仍是魂體狀態的謝玄輕,還是先行上樓,冷靜地將對方的魂魄按回到了肉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