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四(1 / 2)

心頭血乃是天師修行之根本,蘊含著天師的最本源的力量。

一般天師若是催動心頭血施展術法,威勢就能比尋常用出的術法高出一倍不止,更彆提容璟這樣級彆的天師,他隨手施展而出的術法便能將千百厲鬼直接滅殺,此時引動心頭血,所召出的無邊業火更是驚人。

元修本是在召喚謝玄輕的神魂趕來,此時見到容璟的動作,不由得瞳孔一縮——

他不要命了嗎?!

人人都知心頭血能讓天師使出的術法威勢達到另一個高度,可為什麼在鬥法之時極少有天師會這麼做?

自然是因為心頭血蘊含著天師之根本,一旦離體便難以修複——

根基受損之下,日後莫說是修為持續提升,便是想要將自己的實力維持在原來的程度上亦是艱難。

更有甚者,有人將心頭血引出之後,接著使出的術法又極為消耗靈力,雙重重壓之下,很有可能連魂魄都會受到損傷。

容璟他為了這些普通人,竟然是連這也不怕了嗎?

眼看著業火即將沾染到自己的魂體,元修咬了咬牙,乾脆加快了咒文的念誦速度。

隨著最後一句咒文落下,一道淺淡的魂體隱隱出現在虛空之中。

隻是這道魂體的狀態看著實在不算太好,元修本就是打算用謝崇的魂魄作為抵擋容璟攻勢的護盾,自然不會再刻意保護著謝崇的魂魄。

此時它看見微閉著眼睛的謝崇的魂體出現在眼前,心中仍是惦念著當年謝崇親自收藏起來的願力,眸色一厲,它硬是扛著已經燒到了身前的業火的威脅,伸手朝謝崇的魂體抓去。

難道容璟以為,隻有他會搜魂之術嗎?

隻要拿到了謝崇的記憶,這道魂魄再給它擋擋業火的攻勢,也算是有些用處了。

元修對於謝崇本就帶著一種極為複雜的恨意,它既恨對方眼中唯有容璟一人,又恨對方在容璟心中占據了最為重要的地位。

先前不曾下重手也是為了不傷及魂體中的記憶,但如今容璟引出了無邊業火,那它便也隻能拚死一搏了。

它的身上仍帶著極為深重的怨煞孽氣,若真被它將謝玄輕的魂體抓實在了手中,在那些怨煞孽氣的汙染之下,便是後麵容璟能將魂體救下,所造成的損傷也難以恢複。

神色微微一冷,容璟手持點靈筆,直接蘸滿直自己剛剛吐出的心頭血,繼續催動著業火吞噬元修。

靈氣凝成的長鞭亦是同時衝天而起,不過瞬息之間,便趕到了魂體之前。

元修餘光瞥了他的動作,手上卻仍是堅定不移地朝著謝玄輕的魂體抓去。

然而正當它尖銳的指尖觸碰到謝玄輕魂體的那一瞬間,一種極為玄妙的氣息忽然從謝玄輕的魂體之中迸發了出來。

因為它所使用的召喚咒文太過霸道,謝玄輕的魂體其實意識並不清明。

然而危險感如影隨形,一道他追逐了許久的、深深銘刻於靈魂之內的氣息忽然傳來,謝玄輕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魂體卻是自發地將他命格之中的孤煞之氣儘數激發了出來。

當初容璟能借謝玄輕命格中所帶的煞氣鎮壓換命陣,此時自然也對元修有著克製作用。

謝玄輕命格中所蘊含的煞氣乃是最為純正的天地煞氣,不過是因為他與天道交易之後,命格扭轉,被被迫以凡人的身體承受著這些煞氣的存在。

而元修身上的煞氣卻是因它四處設下換命陣,身上所背負著的孽債何止千萬,這般凝聚而成的煞氣至陰至邪,卻是與謝玄輕身上的煞氣最不相容。

元修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想將謝崇的靈魂當一次性消耗品擋槍,卻被對方身上忽然迸發出的煞氣猝不及防地折斷了整個臂膀乃至肩胛。

更可怕的是,業火此時已攀上了它的衣擺,怨煞孽債乃是業火最為喜歡的燃料,熊熊的火光一瞬間鋪滿了它的視線和感知,仿佛頃刻間就將它與世間分割了出來。

厲鬼是不會感覺到疼痛的,木頭也不會。但一旦被業火近身,曾經它所犯下的孽債便會隨著業火的灼燒在它的魂體之上儘數還原出來。

那些因為被奪走了生機氣運的人類所遭受到的一切苦難回饋到它的身上,幾乎是要將它的魂體儘數撕裂撐破開來。

“啊啊啊——!”元修第一次發出這種尖銳而絕望的呐喊。

便是當初它算計天道之後遭到天道反噬,也不過是將那具本就千瘡百孔的肉身舍棄,憑借它原本的修為與底蘊,即便是魂體之身,也仍是受到許多人的尊敬與供養。

然而此時,它卻被自己一手召來的謝玄輕以身上的煞氣傷及了手臂,業火在四周吞噬著它的鬼力,幾乎是要將它的神魂也一起燃燒殆儘。

它從未嘗過的萬般痛楚遍布於魂體之上,元修宣泄般地大叫了一聲,隨後木質的眼眸詭異地泛起了一片血紅。

憑什麼。

憑什麼!

它苦修至今日,日夜謀劃,憑什麼要落得這般的下場!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忍著煞氣相斥與業火焚燒的痛楚,元修神色猙獰地將謝玄輕的魂體緊緊地抓在手中,隨後對著業火儘頭的容璟說道:“容國師,你認出這個人是誰了麼?”

顏色淺淡的半透明魂體輕闔著眼眸,頭上肩上的三盞魂燈因為元修先前所用的過於霸道的咒文而變得微弱不堪。

一陣清風吹過,魂燈搖搖欲熄。

容璟沉著眸看著它的動作,琥珀色的眼睛裡像是淬了霜雪般冰寒。

元修注意到他的目光,卻是更加開懷,甚至是連自己身上被業火焚燒的痛楚都輕了許多似的。

“你說等我將我身上的孽債轉一部分到他身上後,是我先被業火焚燒殆儘呢,還是他先被燒到魂飛魄散呢?”

元修語氣輕緩地問道,身上的怨煞孽氣也正如它所說的那般,緩緩地朝著謝玄輕的魂體之上遊弋而去。

容璟靜靜地看著它的動作,握著靈鞭的手指緩緩收緊。

鋪天蓋地的鞭影隱藏於業火之間,然而元修此時卻是鎮定自若地停留在了原地。

它卻是不相信,容璟還當真能直接無視掉謝崇的存在,冷靜地將攻擊全部落到它的身上。

果不其然,就在鞭影即將落到謝崇魂體之上的那一瞬間,容璟的動作頓了一下。

元修臉上的笑意越發擴大,此時更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不是心懷天下,從不為個人私欲所迷惑的容國師麼?怎麼,這時反倒是下不了手了?”

手上的怨煞孽氣如助燃的滾油,隻輕輕沾染到謝玄輕的魂體半分,那一直灼燒著它魂體的業火便同時將謝玄輕包裹了進去。

元修忍著修為一點一點散去的痛楚刺激著容璟,隨後又趁著容璟蹙眉的瞬間,忽然將謝玄輕的魂體一丟,自己則是將僅剩的那幾道魂魄抽離了出來。

此時正是業火最弱的時刻,靈鞭因為謝玄輕魂體的存在動作也不由帶著克製。

元修正是看中了這個機會,之前的所有言行皆是在轉移著容璟的注意力。

當年它既是能算計天道,此時又怎會不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

分魂之法乃是他們元家獨有的修行秘法,容璟能提前為謝玄輕的魂體設下守護之陣,也是因為當時它分出的某一縷分魂上帶著厲鬼從謝玄重身上取血的記憶。

隻是容璟雖然是猜到了它會從血脈方麵針對謝玄輕,卻沒想到它手上竟還有著彆的手段,能直接將謝玄輕的神魂掠奪而來。

然而它的這些安排最後還是被破壞了。

所幸早在接受藍家供奉之時,它便找好了替身,此時隻需將魂體抽出,經過先前設下的因果禁製離開——

終有一日,它會將今日所受的所有□□儘數還於容璟身上。

然而就在他想要將謝玄輕的魂體丟出去的一瞬間,對方身上的煞氣竟是再次爆發了出來。

謝玄輕隻覺得靈魂仿佛撕裂般的疼痛,隻是在極致的危險感的刺激之下,他還是勉強從混沌中找回了意識,眼睛一睜,就看到了一道道黑紅色的怨煞孽氣圍繞在他的身旁。

謝玄輕並非天師,此時同樣是看不出看出怨煞孽氣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他之前在血脈之力的刺激之下已經完全恢複了記憶,此時看到這些明顯帶著惡意的氣息,同樣是生出了幾分警惕與厭惡之心。

而他身上的煞氣隨著他的心念流轉,頃刻間便朝著形容詭異、不似好人的元修掠去。

他剛從混沌中回複意識,靈魂受創的痛楚綿綿密密傳來,卻是一時間沒認出元修的身份。

不過要是認出了,謝玄輕恐怕恨不得將自己的一身煞氣都剝離下來丟過去。

謝玄輕醒來的時間實在是出乎元修的意料,煞氣爆發更是不在元修的計劃之內。

早在將謝玄輕的魂體丟出去阻擋業火之時,元修就將自己僅剩的神魂抽取了出來。

此時沒有了萬年陰沉木的間接阻擋,它的神魂直接與謝玄輕魂體之上的煞氣相碰,不僅將它傳過去的那些怨煞孽氣儘數衝散了,更是直接傷及到了它的厲鬼之體——

鬼力再次被削弱了幾分,元修心中暗恨,正想隨手捏爆謝玄輕的魂體,一道靈光氤氳的長鞭便迎麵甩來。

若是被容璟這一擊打中,隻上麵沾著的充滿了清透柔和的本源之力的心頭血,便足以讓元修僅存的鬼力儘皆崩散。

到了那時候,即便它還能趁著禁製離開,最後也不過是隻能淪為一道極為弱小的陰魂。

想到這個結局,元修目露猙獰,卻隻能看著謝玄輕身上的業火熄滅,自己則是轉身欲走。

一陣輕微的、本不該在厲鬼的魂體上傳來的痛楚。

元修在展開禁製的同時,不由低頭朝地上看了一眼。

被它強行吸取了生機與修為的藍家家主躺在地上,枯槁的臉上死氣沉沉,幾乎已經看不到一絲生氣的存在。

然而他又確實是笑著的,布滿皺紋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一件靈氣十分微弱、便是龍天師等人也不會放在心上的法器壓在他的手指之下,上麵的靈氣緩緩散開,將藍家家主經年來一點一滴不動聲色融入到祭祀當中的手段引動了出來。

元修本以為自己牢牢地將藍家掌控在了手中,但人心難測,在它算計著藍家之時,藍家家主同樣是……做足了準備。

隻這一瞬間,就足以讓容璟抓住機會。

長鞭一卷將謝玄輕的魂體卷到手中,容璟神色微冷,隨後便落下道道符文,直接封鎖了元修的去路。

他剛動用過心頭血,又因為召出業火消耗了大量的靈力,此時氣息便是難得地有些微弱。

但他的神色仍是冷的,落筆的手極穩。

淡金色的符文如漫天蝴蝶飛舞,又似星辰灑落。

元修感覺著自己之前所設下的禁製氣息逐漸被壓製了下去,也來不及再去處理藍家家主,咬了咬牙,便是直接舍棄了大部分修為,隻將自己的魂體塞入到了禁製之中。

它本是想積攢力量東山再起,此時這般狀況,卻是千難萬難了。

容璟手下的符文仍是不停,但元修逃遁的意誌堅決,所拋出的術法之中,竟還帶著一道分魂,控製著那些術法迎上容璟的攻勢,終於是成功拖延住了一瞬。

禁製終於被容璟的靈力所壓製毀滅,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恢複了平靜的藍家秘境,最後才將手中的點靈筆與靈氣長鞭散去。

之前一直壓製的痛楚湧了上來,胸口血氣翻騰,一絲鮮血不受控製地從他唇角滑落。

即便是在大昭時代,容璟也鮮少會傷到這種地步。

不得不承認,元修的實力……確實足以與他抗衡。

蹙了下眉,容璟想到最後逃走的那道魂體,仍是對自己有些不滿。

他的警惕心還是放鬆了。

自我檢討了一番,容璟抬了抬眸,卻是拿出了一道靈符,隨後小心地、謹慎地貼到了謝玄輕的魂體之上。

先前他被元修丟出來之時,魂體之上還帶著一點兒業火灼燒過後的痕跡。

雖然並不如何明顯,但容璟在給他貼符之時,還是沒忍住將他的魂體檢查過一遍。

元修所用的召喚咒容璟自然也有所了解,那等咒文向來都是用於召喚修為極為高深的厲鬼所用的,效果極為霸道。

元修將這個召喚咒用於到謝玄輕身上,卻是當真沒將謝玄輕的命放在眼裡。

隻看對方的這些行徑……這次讓它的殘魂逃脫,最後也不知道會引出多少事情。

容璟的指尖虛虛搭在謝玄輕魂體的肩上,神色卻是有些恍惚。

直到一點兒熟悉的、微涼的屬於靈魂的氣息落到他的唇邊。

那絲溢出的鮮血被輕輕抹去,一道低沉的聲音仿佛歎息般地喚道:“……懷玉。”

眼睫忽然一顫,容璟也顧不上胸口的那股憋悶之氣,倏然抬起頭,看了一眼漂浮在自己身前的那道魂體。

懷玉是他的字。

容璟一開始是沒有字的。他自幼無父無母,與山門中人的感情也不算熱絡。

師尊在為他取下“容璟”之名後便說他的機緣不在山中,所以便不再給他取字。

容璟倒也沒有多在意。於他而言,名字不過是人在這一世上的代號,待到輪回之後,便又是新的開始。

所以他並不怎麼在意這些。

隻是他最後還是有了個字,這個字卻是謝玄輕給他取的。

“……那以後阿璟就叫我為玄輕了。”彼時仍是謝氏子的謝玄輕站於他的身前,細細地品著自己剛從容璟那裡取得的表字,輕笑著說道。

“……嗯。”容璟其實也不太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了,隻是對上謝崇幽深卻帶著笑意的眼眸,他到底還是順從著對方的要求,喚了一聲“玄輕”。

分明是他親自取的字,但念出來時,卻像是帶了一種極為陌生又極為親昵的意味。

容璟當時隻喚了一聲便收住了話頭,然而尚且年輕的謝崇看著他,滿是青年意氣的俊美麵容在陽光下看著極為深刻與專注:“說起來,我還不曾知道阿璟你的表字是什麼?”

他仿佛半開玩笑般地說道:“容天師?阿璟?能告訴我嗎?”

低沉的聲音像是帶著一絲可憐巴巴的意味,容璟當時與謝崇也不算十分十分相熟,但到底相處了一段時間,他也不好拒絕對方,隻能蹙了蹙眉,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並無表字。”

“竟是這樣麼?”謝崇似是有些驚訝,但又有點高興,“那我們也算是有緣了。”

容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