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八十六(2 / 2)

容璟:“……?”

倒是沒怎麼注意。但仔細回想了一下,似乎還真有些像。

謝玄輕微微垂下眸:“上一世懷玉你走之後,我就一直沒舍得再用那盒香,差點就要忘記這個味道了。”

不過臨死之前,他還是讓人取出了那盒香重燃了一遍。

幽幽的香氣彌漫在大殿之內,年邁的帝王透過香霧看到了尚且年輕的愛人的模樣。

他是帶著笑意離開的。

雖然說這話時,謝玄輕確實有著一絲賣慘的想法,但真正提起這件事,語氣中卻也帶了一絲悵惘與慶幸。

悵然遺憾他上一世到底不曾再見到容璟,也慶幸這一世他們終於再相見。

容璟沉默了一瞬,隨後道:“下次……再給你調一盒。”

謝玄輕微微勾唇:“那就麻煩懷玉了……先生。”

成功地將容璟的注意力引開,謝玄輕這時總算不再糾結於形象是否完美了。

將餐廳的椅子拉開,謝玄輕看著容璟坐下之後,便也走到容璟對麵坐下。

他們隻有兩個人,廚師並未準備太多東西。

四菜一湯整齊地端在餐桌上,分量不算少,但也不多。

謝玄輕自然而言地拿過容璟麵前的湯碗給他盛了一碗山藥枸杞鴿子湯,鴿子燉得極嫩,皮開骨爛,肉汁融進湯中,又被山藥自帶的清香抹去了其中的膩味。

鮮甜而醇厚,隻一碗下去,便能讓整個胃部乃至周身都溫暖了過來。

廚師前段時間都在服務容璟一人,自然知道他的口味。

此時容璟低頭嘗了一口,眉眼間隱約帶著的一絲蒼白就散去了。

等他慢慢地喝了碗湯,謝玄輕恰好將飯盛好了遞過來。

兩世的記憶存在於腦海中,謝玄輕對於容璟的了解更是透徹,筷子一夾,夾去的便都是容璟最為愛吃的東西。

容國師:“……”

陳管家默默地站在不遠處看著,隨後又轉開了目光。

幸好啊,幸好在之前半個月裡,他對容璟的態度一直不錯。

切得細細的羊肉絲用薑焯過水與雞蛋炒過,鮮嫩而無一絲膻味。

雞蛋的火候也斷得剛好,鮮濃的蛋香未散,與羊肉絲一同送入口中,口感軟嫩中又帶了一絲柔韌,十分特彆。

容璟嘗了一口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口味。他看著謝玄輕似乎還在躍躍欲試想給他夾菜,垂眸想了想,便也夾了筷韭菜牛肉過去。

謝玄輕看著那筷子韭菜:“……謝謝先生。”

“嗯。”容璟淡淡地應了一聲,心想,大約愛侶之間,確實要這般互相關心?

雖然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謝玄輕看著他分明有些僵硬,但還是要依照著自己對待他的方式回應自己的模樣,即便容璟夾到他碗裡的是韭菜牛肉……

他也還是低頭認真吃了。

謝玄輕有心想跟容璟說他不必這般時刻想著回應自己,但他仔細看了看容璟的神色,雖然確實是有些迷惑與不習慣,卻是並無一絲不願意。

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有些笨拙地學著如何感受人間情愛的表達。

所以最終,謝玄輕還是沒將那句話說出來。

吃過晚飯,時間卻還早。

謝玄輕今日上午才將事務處理完大半,此時卻是不急著繼續處理那些日常公務。

而容璟這段時間也正處於休息期,藍家那邊的事又有特殊部門處理,這會兒同樣是沒什麼事。

謝玄輕看著阿姨將碗筷收下去,又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忽然蹙起眉頭,似乎有什麼話想對自己說的容璟,微微一笑:“先生要一起出去走走嗎?”

之前不曾注意,走出後,才看見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掛了一輪圓月。

清冷而皎潔的月光灑落於彆墅前的花圃間,照亮了沾著露珠的鮮花。

淡淡的花香融著身旁人的氣息一起傳來,容璟與謝玄輕在花園中走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上一世……你做了什麼?”

他的身影在月下被修飾得更加修長而瘦削,銀白色的長發籠著一層淡淡的光輝,一時讓人分不清那是月亮落下的光芒,還是他本身就這般璀璨。

謝玄輕看著容璟的麵容愣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他剛問了什麼。

心中微歎了一聲,謝玄輕微笑著反問道:“先生問的是哪方麵呢?是我死後將先生當年的墳塋一起遷入了帝陵中合葬,還是想問我是如何與天道交易,換取先生的神魂的?”

容璟:“……”

他更關心的確實是後麵那個問題,但問出口的卻是:“……合葬?”

謝玄輕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笑容仍是未變,沉沉地、毫不掩飾地“嗯”了一聲。

不單隻是合葬於帝陵,更是同一墓室、同一棺槨。

謝崇臨死前,便給養在膝下的侄子留下了旨意。他的陵中不必放多珍貴的陪葬品,隻將他親手所做的青木小像與當初容璟留下的那些東西一起放入他的墓室便足夠了。

他並無後宮妃子,也沒有親生的後代。侄子是他從小教導長大的,早已將他視為父親一般的存在,自然是會遵照他的遺願將事情處理好。

謝玄輕回想起那位侄子知道他對容璟的心思的時候的神色,似乎也說不上震驚。

“父皇選中我的時候,我就知道父皇必定是不會再迎娶後宮了。”

那個年輕的侄子說道。

而一個男人,一個成為了帝王的年輕男人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無非隻有一個原因。

他心中早已有人,那人在他的心裡乃至生命中都占據著極高的地位,以至於他在得不到對方後,也不願再找其他人。

而他的叔父,他的父皇自弱冠時起便是為天下萬民而奔走操勞著,身邊也並未停留過任何一名女子。

能讓他這位性情冷峻的父皇所傾心之人,必然也不是什麼庸俗之輩。

太子一開始不曾往那方麵想,隻是等他見到謝崇頻頻接見天師,最後還親自深入崇山峻嶺之中,隻為請出其中隱居的一個隱世宗門之時,他就隱約有所猜測。

而謝崇後續的舉動也正是應證了他的猜測。

他竟是直接將早已去世的國師封為玄學之始祖,又讓人將對方參與到龍脈之中的功績散布到天下各處。

萬民朝拜,民心所向。謝崇竟讓民眾將一個早已去世的國師置於自己之上——

這樣的舉動簡直是喪心病狂!

然而謝崇的手段足夠強硬,對於朝堂上的掌控更是極為詳密,便是有大臣極力反對,在謝崇強硬的態度之下也儘皆敗退。

青木養魂,萬民祈願,再加上十世帝命,在容璟師門的籌謀之下,祭天大典之中,謝玄輕便與天道做成了交易。

隻是當時不知道是因為天道太過虛弱,還是人死後便與前塵無關,謝崇將自己的命格交托出去後,也隻得到了一個神魂無恙前塵無緣的結果。

但隻容璟的神魂尚在這個消息,就足以抵消一切了。

就是難免會遺憾,當真是一世都不再可能再見了。

“其實我還留了道封後的旨意。”謝玄輕將自己之前做過的事簡單地提了一下之後,又忽然說道,“不過想來太子是覺得太過驚世駭俗,所以並未頒布出去。”

當年他還活著的時候就無數次想將那道聖旨頒布下去,然而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卻要考慮到容璟凝魂之後所需的願力是否足夠。

萬一天下的百姓因此誤會了容璟,反倒會耽誤大事。

直到他死前從容璟師門那裡知道容璟的神魂似乎已轉世去了,他才私心將那道聖旨拿出來,留給了太子。

不過看現在流傳下來的史書,太子大約是沒敢頒布出去的。

也是,他身為帝王,未置後宮也未留下血脈,本就有人在私下猜測了什麼,這道聖旨發出去,恐怕還真會引得一些古董君子在太子麵前血濺大殿。

他倒是不介意這些,但太子沒像他一樣上過戰場,還是體貼一下這孩子吧。

在提到當年自己的安排的時候,謝玄輕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當年的意氣來。

容璟看著他的側臉,本來是對他剛剛語中提到的所謂的封後有些不滿,這時又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對於謝崇的印象隻停留在了弱冠之前,雖然這一世又與謝玄輕相逢,但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六年的時間。

可謝崇呢?當初為了查出自己為何重生時,容璟便去查過史書,知曉謝崇最後是活了六十多歲。

這在當時來說已算得上是長壽了。

但容璟此時聽著謝玄輕話語中隱約流露出來的悵然與遺憾,一時不知道這樣的壽數對於當年的謝崇而言,當真是件好事嗎?

之前謝玄輕雖然一直誘哄著容璟回應自己,但真正泄露自己內心濃烈深厚的情緒的時候並不多。

但此時站在月光下,彆墅的傭人與管家都休息了,四周安靜得隻有他們兩個人,容璟看著謝玄輕說話時平靜的神色,卻是感覺到了對方藏在平靜的外表下翻湧著的情緒。

“你不是邀請過我一起共登帝位麼?”沉默了一瞬,容璟道,“或許彆人在看到那張龍椅時,想到的也是我曾與你並肩坐在上麵。”

他的神色仍是一如既往的輕淡,但清冷悅耳的聲音卻好像放低了一些,帶著一點兒微不可察的羞澀與安撫。

謝玄輕其實並未想那麼多,隻是這時容璟忽然這樣哄他——

在外人看來大約算不上哄,但已足以讓謝家主順杆子往上爬了。

“先生說的是。”謝玄輕扣上容璟的手,微笑著低聲道,“能與昭帝平分帝位共享江山之人,也唯有容國師而已。”

不過提到了前世,謝玄輕卻也記得元修的一些情況。

當時在藍家秘境的時候,謝玄輕是魂體之身,又因為元修所用的咒文過於霸道而意識不清,加之元修所寄身的塑像被天雷劈焦了部分,一時間就沒能認出對方。

但等到後麵,元修抓著他威脅容璟之時,謝玄輕在煞氣的衝擊之下終於回複了意識,也自然是認出了近在咫尺的、元修的模樣。

“當年先生的師門對天道為何忽然發難也有所懷疑,我得知疑點之後,也曾讓人去查過。”

謝崇之命格,十世帝命,萬般順遂,貴不可言,便是頂級天師,也不敢對他輕易出手。

再加上他手中所掌握的權勢,他若想查出什麼事來,自然是極為順利。

元修先前的謀劃自然是也暴露在了謝崇眼中。

他的實力確實非同一般,真要較量起來,或許也隻比容璟弱上一絲。

但他剛愎自用,自視甚高,對並無修行天賦的尋常人毫無同理之心。

當初容璟不曾來到謝家之前,謝家便想過與對方解除合作的意向了。

而容璟到來之後,謝家便更是傾向於與容璟合作。

畢竟謝崇命格雖貴,但也是普通人,謝家一族起事,更多的也是為了這天下飽受舊朝磋磨的百姓。

如元修那般的心性,卻是不太合適。

在謝家隱晦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並且奉上豐厚的贈禮後,元修便消失了。

再出現之時,他卻是加入到了另一個起事的家族中去。

他的手段並不比容璟遜色多少,再加上那個家族的勢力比起謝家而言要大上數倍,一時間,大家也以為帝位終究會歸於那個家族。

謝玄輕倒不曾太過在意這些,但那個家族在起事的過程中逐漸模糊了自己的目的,從一開始的保護百姓,逐漸淪落為以百姓之生魂充作進擊的厲鬼的口糧,這就是謝家人所不能接受的。

“先生大概也記得吧?當初那一戰,你破了對方的厲鬼大陣,直接將所有生魂度化,背後被你重傷的那個天師,就是元修。”謝玄輕道。

元修會恨上容璟,也有這一戰的原因。

謝玄輕回想起對方在失敗之前,還直接憑借著自己的手段送來傳音紙鶴,信誓旦旦地說隻要他與容璟解除合作,他便將那個家族在這一戰中的所有底牌儘皆告知於他。

作為交換,謝家也要將他重新奉為供奉。

謝崇當時的回答是直接將那隻紙鶴用火燒了。

就元修這般以人命為草芥的性格,又如何能與他的阿璟相比。不過是一場戰役罷了,便是沒有他送來的底牌又如何?

謝氏子弟,從不畏戰。

最終的結果也是元修敗了,他敗在了術法之上,也敗於自己的心性之上。

隻是謝玄輕沒想到,對方竟會將這事記了那麼久,直到最後,就算拚著自己重傷,也要算計容璟一把。

想起當時他與容璟的師門聯手將元修引出抓獲後,元修的態度,謝玄輕神色微冷。

元修這般在意自己的名氣被容璟牢牢壓著,那他便直接將對方的存在抹去,從今往後,不論是史書又或是其他,都不會再有元修之名。

而容璟身為大昭朝國師,自然是隨著他所一手推動建立的大昭之名,一同流傳下去。

在做完這些安排之後,謝崇還曾讓人將元修直接處死,隻是當時雖然有著天師在場,打算在元修死後便將對方的魂體收起來,但他在算計容璟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此時卻是仗著自己的術法足夠強硬,逃脫了天師們的禁錮。

說起來,元修似乎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不容於世,對於身後的安排極為小心謹慎。

上一世如此,這一世裡,在藍家秘境中也是如此。

容璟其實不太記得那場戰役的事了,但現在謝玄輕提起,他回想了一下,卻是蹙眉:“那場戰役裡,驅使那些厲鬼做事的人就是他麼?”

謝玄輕:“嗯。”

元修此人,狡詐而陰險,又對容璟有著莫名的執著與嫉恨,謝玄輕此時將前世的事說出來,也是想提醒容璟這段時間務必謹慎。

雖說他的先生一再說過傷勢無礙,元修也是修為大減,但狗急還會跳牆呢,萬一元修覺得接下來自己修出肉身無望了,反倒是瘋狗一樣不顧一切搞事呢?

他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容國師也不是那種一味堅持自我,不聽勸告的人,這會兒便是皺著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