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輕走過去，指尖在那頭長發上虛虛碰過，低聲問道：“先生怎麼不吹乾？”
“在等你。”出乎意料地，容璟開口回答道。
謝玄輕：“嗯？”
眉頭微微動了動，謝玄輕垂眸看向容璟。
他的先生向來臉皮薄一些，難得會這般主動地說出在等他這樣的話——
不過也不儘然，昨晚睡前的那一抹輕淡如風的吻，似乎也是他的先生主動留下的。
想到這裡，謝玄輕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神色更加認真了。
“我這幾日就要回去京市了。”容璟開口道，“你回去麼？”
謝玄輕做好的心理準備一下子就沒了用處。他看著容璟清冷肅然的神色，一瞬間有些：“先生你真是……”
容璟：“？”
他這樣的態度，容國師不由得有些茫然。
蹙了蹙眉，容璟還是淡淡地問了一聲：“……我怎麼了？”
“沒什麼。”謝家主心裡歎了口氣，麵上卻還是維持著柔和的微笑，“我隻是想說，頭發不吹乾容易頭疼……過來我幫你吹？”
謝玄輕話音剛落，容璟眼眸一動，莫名地想起了昨晚的夢境。
抿了抿唇，容璟剛想拒絕，謝玄輕就繼續道：“順便我對建立宗門也有了些想法，待會一起和先生你說說？”
容璟：“……嗯。”
謝玄輕的房間容璟並非不曾來過，隻是相比之前兩次，容璟這一次進入到謝玄輕的房間裡，看著對方在房間內留下的痕跡，心情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耳尖微微泛起了淡淡的紅，容國師麵上仍是絲毫不露，淡定地坐到椅子上，就聽見謝玄輕在抽屜中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隻吹風機。
“嗡嗡”的輕響一瞬間占據了聽覺，微熱的風吹過，一隻帶著些許水汽的微涼的手從他的後頸處蹭過，抓起了一把銀發，輕緩而仔細地拿在手中吹著。
似乎靠得有些近。
容璟能感覺到謝玄輕的身體就靠在自己的身後不遠處。
淡淡的檀香氣息融著他自己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一起傳來，有些奇異的親昵。
或許是因為靈氣的滋養，容璟的發質很好，拿在手中，有一種微潤而柔順的觸感。
謝玄輕小心地將有些偶然打結在一起的發絲用手指梳開，然後又拿著吹風機，不遠不近地以一種極為適宜的溫度吹著半濕的銀發。
“先生怎麼忽然想著回去京市了？”頭發吹得差不多了，謝玄輕開小了一檔風，聲響減輕之後他便開口，低聲問道，“是在南省這邊待得不開心麼？”
容璟之前忙著去處理藍家的事，後麵好不容易有了些時間休息，又要給緣空法師傳授術法，也要去處理林毅宏等人的事，一直不曾停下。
所幸這幾日特殊部門那邊都將事情接了過去，謝玄輕正想著接下來一段時間讓容璟好好休息，沒想到容璟就先提出要回京市了。
謝玄輕顯然沒怎麼給彆人吹過頭，動作十分生澀。但他足夠小心，梳開打結的發絲時，指尖也是小心翼翼，容璟被溫熱的風吹得耳朵有些發燙，精神卻是莫名地放鬆了下來。
“……沒有。”眼睛不自覺地眯了眯，容璟回答謝玄輕的聲音聽著都軟和了些似的，“荀浩今天聯係我了，劇組下周試鏡。”
既然已經在一起了，那與愛侶報備自己接下來的行蹤與職業規劃，大約也是應當的？
容璟這樣想著，倒是並未瞞著謝玄輕什麼。
吹著頭發的動作一頓，謝玄輕歎了口氣：“先生不會覺得太累了麼？”
分明才剛空閒下來，就算是尋常人，也該抓住時間休息了，但容璟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似乎都沒有這樣的想法一樣。
上一世裡他為了逆改天命也不知道籌劃了多少，謝玄輕這時候想起來，甚至有些懷疑要是自己當時沒有時不時將他帶著一起出去遊玩，容璟是不是當真會在房間之內日夜推演天命與術法，不知道停歇？
……那倒沒有。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容璟沉默著開口道：“隻是試一下戲，是否能選上還不一定。”
就算選上了，劇組籌備拍攝也要一段時間，他也依然能趁著那段時間休息。
說起來，在他忙著處理南省藍家這邊的事的時候，原主留下的那道執念似乎也不曾鬨過什麼。
容璟試著感覺了一些，那道執念仍然沉浮在他的意識之中，隻是比起先前的掙紮與活躍，此時倒是顯得有些過於沉靜。
是因為之前拍的那部《誰是第三個人》播出了麼？
將近大半個月過去，《誰是第三個人》已經播到了臨近高潮結局的部分。
容璟在養傷的這段時間裡也抽空看了幾眼，那張自己十分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容璟回想著自己當時演繹這一個片段時的感覺，竟也覺得不錯。
雖然對比起牧雲州的演技仍是有些不足，但他到底入行不算太久，這樣的表現……大約也能說一句可以罷？
似乎是讚同他的想法，那道執念忽然在他的意識深處動了一下，仿佛翻了個身似的，緩緩又消散了一些。
“先生一定能選上。”正在容璟沉思之時，容國師頭號迷弟謝家主篤定發言道。
要是選不上……謝氏娛樂那邊似乎也有幾個好本子，總有一個能讓他的先生選上。
容璟：“……”
“所以你回去麼？”其實他回去就回去，本不必多問謝玄輕這一句的，但容璟之前看了些書，想了想，還是問一句。
“……當然。”謝玄輕應道，“南省這邊的業務處理得差不多了，嶽豐這幾天也在催我回去，剛好與先生你一起。”
謝氏在南省這邊的業務雖然發展極好，但謝氏大部分比較重要的工程還是在京市那邊。
嶽豐早幾日就在詢問謝玄輕什麼時候回去了，隻是謝玄輕私心想要多陪容璟幾日，所以便一直通過電腦視頻辦公。
此時容璟先提出離開南省回京市，謝玄輕遺憾一瞬後，也還是將原先的安排提了回來。
“城東那邊的工程最近剛好收尾，先生這時候回去，還可以與我一起過去剪彩。”
容璟在這個時代也待了一年多了，自然知道剪彩是什麼，眉頭稍動了下，容璟最後也不曾拒絕，而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謝玄輕聽到他的回答，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發尾吹乾了。
謝玄輕將手指往上梳去，隨後又挑開中間密實的發絲，將溫熱的出風口挪了過去。
“今天我和周隊長聊了幾句。”既然說了對建立宗門有些想法，謝家主必然不可能是在騙自己先生，他想了想，將自己今天與周鬆雲之間的部分談話隱去了，隻摘出其中談到的、建立宗門的部分。
“嗯？”
容璟聞言輕輕抬了下頭，手中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拉扯了下，謝玄輕的指尖在上麵輕輕撫過，隨後便道：“國家那邊之前其實也打算過建立一個培養專屬於國家部門的天師了，特殊部門的建立就是基於這個基礎上建立的。”
但之前的玄學傳承實在斷了太多了，不依靠世家與流傳下來的宗門修行有成的天師極少，到如今也唯有龍天師他們這幾十人。
而他們的修行之路也往往不具備普適性，便是他們願意將自己所學的術法教授出來，要想培養出更為出色的天師仍是極難。
而國內那些傳承下來的天師世家乃至宗門，有一部分確實是有著入世與國家真心合作的，但他們到底是耽於舊時代太久了，對於將族內的術法傳授給外人帶著極為排斥的態度；
而有些世家則是仍保持著出世的概念，既不會主動與國家合作，但遇到危害民眾的玄學事件時，也仍會出手。
最麻煩的是有些世家，既不願與國家合作，又並非是保持著出世的堅持，而是在入世之時，也要仗著自己的身份奪取話語權。
若是他們要求合理也就算了，但仗著國家在玄學方麵的力量薄弱，便獅子大張口讓國家給出一定的決策權……
這就犯了大忌。
國家當時自然也是出手將對方的要求打了回去，但也因為這一件事，國家對於天師世家與天師宗門都帶了一些不太好的印象，容璟這回想要建立自己的宗門，卻是有些在國家的雷點上蹦躂的意思在。
但偏偏他之前做出的種種舉動行為都表明著他對於民眾極為看重，國家方麵也確實需要一個極有實力的、修為強橫的人物作為特殊部門的代表。
謝玄輕垂下眸，指尖輕輕在容璟的頭頂上梳過：“所以我猜測，國家最後大概還是會同意先生你建立宗門，隻是宗門招收的弟子名額中，必定會有一部分上交到國家手中。”
“而且，國家現在正缺少一個站在國家立場上、能夠鎮得住玄學界的人，所以我猜想，先生想要建立宗門的話，國家那邊大概會希望你參與到特殊部門之中去。”
之所以說是希望，是因為謝玄輕清楚自家先生的實力，而周鬆雲雖未曾確定容璟真正的身份，但在藍家秘境一事之後，他心裡未必沒有猜測。
再加上謝氏站在容璟的背後，諸多因素疊加之下，國家那邊的態度決計不會有多強硬，頂多是賣賣慘，看看能不能哄得他的先生心軟罷了。
到底是做過一世帝王的人，謝玄輕將今日周鬆雲三言兩語中提到的消息提煉了一遍，就將國家那邊可能會有的態度和選擇猜了出來。
容璟靜靜聽著他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側了側頭，露出半張極為精致的側臉：“那你的意思是？”
謝玄輕又換了束頭發，道：“若是國家所要的弟子名額不超過四分之一，隻是參與到特殊部門之中並不在任何人手下接受調動的話，先生可以考慮答應。”
四分之一是明麵上遞交上去的名額，實際上，國家那邊必定還會多派些人過來，最終也會達到三分之一的程度。若是給出三分之一的名額，那再多的人，就有些過了。
雖說他的先生建立宗門的初衷隻是為了夏掌門他們，但謝玄輕還是希望宗門能夠在容璟的庇護之下成長起來，最後反過來成為容璟的依靠。
……也算是，他的一點私心吧。
容璟對這些事情也並非完全不懂。
當年他能在謝氏之中站穩腳跟，於謝崇登基之後登上國師之位，靠的也並非隻是謝崇的偏袒，還有他本人的實力，以及對形勢的洞察。
所以在謝玄輕說完之後，容璟想了一下，也是讚同了他的想法。
手底下的腦袋仿佛小貓打瞌睡似的一點一點的，謝玄輕將吹好的頭發拿在手中，又改用冷風吹了吹，才依依不舍地將那頭璀璨的銀發放下。
“那先生對招收的弟子的人選有什麼想法了麼？”
吹乾頭發，容璟也該離開了。就在他伸手將戳到脖頸的發絲往後撥了一下的時候，謝玄輕去將吹風機重新放回到櫃子中，卻是忽然問道。
容璟修為再如何高深，精力也是有限。所以在建立宗門之初，就算他想，能招收的弟子也不能超過三十人。
其中二十人大約會是國家以及軍部派來的人，剩下的十個名額，卻是需要好好研究研究了。
還是那句話，玄學的修行並非隨意拉一個人就行的，想要走上這條道路，天賦與心性缺一不可。
從前他們宗門招收弟子的時候都是直接掐指一算，就下山將有緣分的孩子帶上去，但現在一口氣十個……
容國師想了想，靠卜算也不是不行，但似乎還是有些花費時間了。
還是先定出個範圍吧。
“我記得，你之前資助了幾個福利院？”容璟忽然問道。
他們宗門雖然隻靠緣分招收弟子，但容璟回想了一下，當初他們宗門之中，除卻他之外，另外的幾位師兄師姐，似乎也都是棄嬰。
若是能找到幾個心性天賦皆是不錯的孤兒，將他們招為弟子，似乎也是可行。
謝玄輕沒想到容璟居然還將這事放在心上，不過他順著容璟的思路想了想，也覺得這樣不錯。
那些福利院中的孩子多是無父無母，容璟建立宗門，為他們提供庇護，給他們傳授術法，待到日後他們長成之時，自然也會將宗門與容璟看得極重。
到那時，宗門與容璟將是他們的依仗，他們也將反過來，成為容璟的一份底蘊。
不過他這般算計實在是有些不太好看，就不必告知他的先生知曉了。
微微露出了個笑，謝玄輕低聲應道：“先生記得不錯。”
“到時候就從那些孩子裡先選一選好了。”
至於人品與心性問題，容璟精通卜算相麵之術，這些孩子雖未長成，但也能看出幾分端倪。
“都聽先生的。”謝玄輕自無異議。
說到這裡，建立宗門的大致計劃就算成了。
容璟看了眼自己身上穿著的家居服，後知後覺地摸了把頭發，起身欲走。
謝玄輕也沒攔他，隻是在他起身之後稍微靠近了一步，眉眼微微低垂著：“先生這是……用完了我就丟麼？”
容璟：“……？”
這話聽起來總覺得略微有些奇怪。
容璟蹙了下眉頭，隨後便抬眸看向謝玄輕，靜靜地盯著他。
謝玄輕被他看得稍微有那麼一絲心虛，但他到底是活了兩世的人了，此時隻心虛了一瞬，就異常坦然地與容璟對視著，幽黑的眼眸在昏黃的燈光下像是泛著一層脆弱的微光。
容國師見狀，眼底難得閃過了一絲疑惑。最終他想了想，還是走上前，猶豫著將手搭在謝玄輕的手臂上，虛抱了對方一下。
“……謝謝？”容璟遲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