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九十九(2 / 2)

自從上次在藍家秘境之中讓元修僥幸逃脫之後,它似乎就極為謹慎地隱匿了起來。

特殊部門這段時間也在儘力地排查著華國內部所發生的玄學事件,卻是找不到它出沒的一絲痕跡。

就連容玉的出現,詭異之中,也帶著一絲與元修行事不太相符的……莽撞?

夏長生這卷手劄之中所記下的這些東西,卻是給容璟等人提供了一個具體不少的方向。

最起碼……他們現在通過這卷手劄,就了解到現在或者是不久之後的元修的人身是什麼模樣了。

將手劄之中所提到的每一處要點每一個字都認真記下,容璟看到最後,仿佛是夏長生隨手寫下的“化體”二字,微微蹙了下眉頭。

這兩個字是單獨起行的,看著與前麵提到的元修的事毫不相乾。

但這兩個字之後也沒再接著彆的字眼,就這麼孤零零地落在手劄的最後,像是在刻意提醒著什麼,又像是留下的一點兒希冀。

指尖輕輕在那兩個墨字上擦過,容璟將這一點兒疑惑放到心底,隨後便抬起頭,看了一眼謝玄輕。

在他看著手劄的時候,謝玄輕就一直在旁邊沉默地等待著。

此時見到他抬頭看過來,謝玄輕眉頭輕動了下,卻是低聲開口道:“先生?”

“師父他……”容璟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下意識地就看向謝玄輕了,但想到剛剛手劄上的內容,他還是繼續說道,“他在手劄裡提到了元修最近的行蹤。”

謝玄輕有著上一世的記憶,也猜到手劄上的內容或許與元修有關,但他卻是沒想到,夏長生竟是將元修這一世的行蹤都推算到了。

雖然並不多,但也足以讓容璟他們找到線索了。

想起對方算完那一卦之後仿佛變得更加蒼老枯敗的身形,謝玄輕心中輕歎了口氣,道:“那待會我們將手劄上提到的有關元修的事情給周隊長發一份。”

“嗯。”

夏長生所看到的元修是人形的狀態,但藍家秘境一戰,容璟與謝玄輕直接將他的修為折損了大半,他若是想恢複到全盛的狀態、甚至修出人形,就算他天賦堪比容璟,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在發現對方的蹤跡之前,他們隻能提高自己的警惕心。

若當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便是冒著再次違逆天道的風險,容璟也要強行開啟周天卦,推演元修的行蹤了。

容璟抿了抿唇,將那卷輕薄泛黃的絲絹重新收起,隨後又小心地放回到了檀木盒子之內。

指尖在上麵輕輕一點,有了容璟的靈力為引,上麵的禁製一瞬間又被激活,覆蓋在檀木盒子之上。

謝玄輕靜靜地看著他的動作。

直到看見他抬手將檀木盒子的鎖扣再次扣上,謝玄輕才開口道:“上去了麼?先生。”

容璟回過神來,淡淡地看他一眼,隨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塵封著許多曆史的記憶的藏書室再次關上。

容璟將那個裝著手劄的檀木盒子拿在手中,與謝玄輕一起,乘著電梯回到了謝氏老宅的大廳之中。

他們在藏書室中耽擱得有些久,謝叔站在電梯的出口不遠處,看到電梯的指示屏終於有了變化,心底才輕輕鬆了口氣。

“家主,容先生。”

容璟手中拿著的檀木盒子極為明顯,作為在謝家老宅待了近幾十年的老人,謝叔自然也能認出那個盒子就是謝氏祖訓中提到的、裝著極為重要的手書的木盒。

當初夏長生為了防止後代的謝氏族人隨便打開盒子,也為了手書之中的內容不提前泄露,在上麵設下了許多強大的禁製。

謝叔就聽說過在百年前有位謝氏後人不聽勸告,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想要打開這個盒子。

隻是還沒等他將盒子的鎖扣掀起,檀木盒子上所傳來的一陣抗拒的力量,便是直接將他掀飛了出去。

最後那位後人雖無生命之憂,但因為飛出去時撞到了牆壁上,傷筋動骨,也足足在床上躺了好一段時間。

自此之後,謝氏的族人便無人再敢隨意地觸碰這個木盒。

但此時,對謝氏的後人都這般嚴苛的木盒,卻是極為乖巧地躺在容璟的手中,一點兒也看不出上麵有著極為強大的抗拒力量的禁製。

謝叔的目光隻在上麵看過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他禮貌地招呼了一聲,隨後便好像並未看見容璟手裡拿著的檀木盒子一樣,極為默契地將話題轉開:“天色不早了,是否讓廚房準備晚飯?”

他這話卻是對著謝玄輕說的。

謝玄輕抬眸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果然都暗了下來。微弱的星光稀稀落落地掛在天幕上,隱約帶著幾分寂寥的味道。

容璟手中還拿著那個檀木盒子。想到對方一開始看到手劄之時的情形,謝玄輕眉頭動了動,卻是點頭道:“準備吧。順便把我房間旁邊的客房也打掃出來。”

容璟在聽到他的回答的時候,便忍不住擰了下眉。

然而還未等他開口,謝叔便已一臉正色地回答道:“好的,家主。”

廚房那邊倒是已經將食材準備上了,至於客房……家中的傭人手腳都十分勤快,想要收拾出來也不是件難事。

不過家主對那位容先生十分看重,在囑咐過廚房之後,還是他親自去看著傭人們收拾吧。

這樣想著,謝叔就已經迅速地動了起來。

容璟:“……”

就在他想要開口叫住謝叔的時候,謝玄輕就已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先生那邊有些遠,現在時間不早了,再回去又要耽誤一兩個小時,先生就先在這邊住一晚,明日我親自送你回去。”

“好麼?”他看向容璟,低聲問道,幽深的眼眸映著容璟的身影。

謝叔已經風風火火地吩咐完廚房又找傭人去打掃客房了,容璟對上謝玄輕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眸輕眨了下,到底還是“嗯”了一聲。

謝氏老宅中的廚師不多,但也不少。平時隻有謝玄輕這一個主人在家用餐,廚房那邊就算想做些什麼花樣,也難發揮出來。

但這會兒,家主難得帶了“朋友”回來吃飯,掌勺的大廚也是當初給謝玄輕燉了雞湯帶去給容璟的那位,此時聽到謝叔的吩咐,心裡就有了底,在菜色的準備和安排上,便也極為精心。

就在廚房那邊準備晚餐的時候,容璟也不再糾結留宿一事,坐在沙發上,便給周鬆雲發了消息過去。

周鬆雲:這是當年天元宗掌門留下的卦象?!

周鬆雲:好的,我知道了。

周鬆雲:麻煩容天師了。

容璟看了一遍對方的回複,極為簡短地回道。

容璟:嗯。

回複著周鬆雲的消息,容璟的目光又在那個檀木盒子上看了一遍。

上麵的花紋早已在幾百年的時光中被侵蝕得古舊灰暗,但上麵蒙著的那層屬於曾經的夏長生、屬於曾經的天元宗眾人的氣息繚繞其上,卻又為它增添了幾分溫情的光芒。

容璟指尖在上麵輕輕擦過,一時間覺得……似乎留在謝玄輕這邊住上一晚也不錯。

他確實是有些累了。

在謝家大廚的指揮之下,一頓豐富卻不會顯得過分隆重的晚餐很快便端上了餐桌。

放在最中心的那罐雞湯味道鮮濃,隱約之間還能嘗出裡麵屬於海鮮的、濃鬱的香氣。

容璟隻低頭抿了一口,便嘗出了裡麵放著的乾貨的味道。

謝玄輕見他喝了一口湯便沒再動作,抬了抬眸,問:“先生?”

容璟聞聲回過神來,靜靜地看了過去。

“不合口味麼?”謝玄輕低頭也嘗了一口碗中的雞湯,隨後仿佛也回憶起了什麼,唇邊帶上了一絲笑意,“我記得之前,先生分明還很喜歡這個味道。”

當時容璟答應他願意試一試的時間就在喝過他帶去的那罐雞湯之後,一時險些讓謝家主覺得,他的先生是不是為了那罐雞湯才答應的。

不過這個想法也隻是轉瞬即逝,謝玄輕如今想起來,卻是起了一點兒逗弄容璟的心思。

他垂了垂眸,低聲道:“我當時都要以為……先生其實是為了那罐雞湯才答應跟我試一試的了。”

容璟:“……”

他的語氣十分低沉,眉眼微微低垂著,一貫的賣可憐的姿態。

但容天師偏偏就受不住這一套,蹙了蹙眉之後,還是十分認真地回答道:“沒有。”

他並非是那種為了口腹之欲,便會輕易將自己作為代價,許出承諾之人。

他這般嚴肅,反倒是謝家主有些不好意思了。

低頭再喝了口湯,謝玄輕微笑道:“嗯,我也覺得先生不是那種人。”

容璟看了他兩秒,最後還是低下頭,再喝了一口廚師特意準備的雞湯。

吃過晚飯,謝玄輕揮手讓謝叔他們先去休息,自己則是親自帶著容璟往樓上走去。

謝氏老宅中的房間極多,作為主人家的臥室,謝玄輕的房間卻是在五層。

他之前既是說了將自己房間旁邊的客房收拾出來,謝叔自然不會陽奉陰違。

電梯門緩緩打開,鞋子踩在厚實的羊毛地毯上,發不出一絲聲響。

謝氏老宅是典雅的、奢華的,同時也是低調的、沉寂的。

整個樓層隻有他們走在走廊上,銅質的壁燈亮著昏黃的光。

“哢噠”的一聲輕響,劃破了走廊之中的靜謐的氣氛。

謝玄輕將容璟帶到他的房間隔壁,目光在房間之中看過一眼,隨後道:“要是有什麼缺的,先生待會直接跟我說就好。”

這樣說著,他便退開了一步,示意容璟進去看看。

該說謝叔不愧是在謝氏老宅中待了十幾年的人,這麼些時間裡,他竟是將整個客房都整理得煥然一新。

乾淨蓬鬆的被子壓著全新的床單,幾件尺碼看著稍大,但質地極好極新的家居服整齊地疊好放在上麵。

洗漱用品一應齊全,連帶著容璟可能會用到的紮頭發的小皮筋都放了兩個。

容璟的指尖在小皮筋上麵輕輕碰了下,然後就拿起其中的一根,將頭發隨意地紮起。

床上準備的衣服也極為齊全,容璟看過一眼,便拿著去浴室,洗了個澡。

輕淡的沐浴露的香氣似乎有舒緩神經的作用。

隻是容璟想到今日從手劄中看到的東西,還是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頭。

洗過澡,他重新坐到床上,檀木盒子被他放在床頭櫃上,此時伸手便能觸及。

寂靜卻不失溫馨的環境中,容璟先前壓製下去的心緒似是窺見了裂縫,再一次翻騰了起來。

若是他當初多分出一絲心神注意夏長生的狀態就好了。

若是他與諸位同門相處時態度放得更好些就好了。

無數的遺憾在生死與時間之前,任是容璟修為極高,能改易龍脈的容國師本人,也無法進行彌補。

伸手拿過檀木盒子,容璟將上麵的鎖扣輕輕掀起,又拿出了那卷手劄,再次看過一遍。

“小璟,見字如晤……”

曾經掩藏在淡漠的外表下的關切溢於手劄之上,容璟繼續往後看去,便看到夏長生仿佛簡單又仿佛特意地提到的一句“昭帝有求”,目光在上麵停頓了兩秒。

雖然夏長生並未明說,但是要將湮滅於天罰之中的人重新複活,所需付出的代價何止些許!

謝玄輕的十世帝命在謝崇那世就直接被天道逆轉。要不是因為他在十世帝命之外,還有著拯救萬民賜下的功德,謝玄輕的這一世,也不可能僅僅是孤煞之命,而是會受儘孤絕困苦之折磨。

就算是這一世,謝玄輕也說不上幸福就是了。

待他極好的親長儘數離世,要不是謝叔本身的命格夠硬,以他與謝玄輕之間的因果,也會是早逝之相。

也幸虧謝叔的命格足夠強硬。

這時候身邊沒有其他人在,容璟才回想起,整個謝氏老宅,確實是太過安靜了。

典雅古舊的擺設帶著舊時代的痕跡,就在剛剛上樓的時候,容璟看見謝玄輕微靠在牆壁上,昏黃的燈光在他腳下投出了一片光暈,卻完全驅散不開他身上的淡淡的與謝氏老宅相似的孤寂的氣息。

這般的情形隻出現了一瞬,然後就很快隨著謝玄輕走動的動作消散了。

容璟當時隻是覺得那樣的感覺放到謝玄輕的身上有些不太舒服,此時想起,他卻也忍不住皺眉。

當年謝崇便是這般自己在宮中走到了最後。

而這一世的謝玄輕亦是獨自一人居住於這偌大的謝氏老宅之中。

容璟想起之前謝玄輕仿佛玩笑般地提到的、希望與他一起看到外麵花圃中薔薇花開的景象,神色微頓。

曾經的謝崇並不會這般小心翼翼。但兩世的孤寂疊加到現在的謝玄輕身上之後呢?

他說的那句話中,有幾分是玩笑,又有幾分是……真切地在渴求呢?

“先生不用著急。”

“……我等得起。”當時謝玄輕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甚至能說得上是輕快。

帶笑的話語落入到耳中,一瞬間也抹平容璟當時心裡的不知所措。

他當時隻將這事放到了腦後,但現在回想起來,容璟抿了抿唇,卻是想到——

似乎確實是謝玄輕一直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