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應天府的秀英夫人(1 / 2)

隨著朱元璋風(瘋)一樣地衝了出去,宋濂表情很是精彩。

他深呼吸:“大帥他這性格……是不是變化有點大?”

葉錚微笑:“陳將軍在兒子麵前就是這副咋咋呼呼的性格。”

陳將軍……宋濂臉色一沉,這老匹夫是在提醒我說漏嘴了呢!

宋濂隨即也微笑:“陳將軍性情中人。不過誰家有標兒這樣的孩子,都難免多寵溺些。”

陳文正聽不懂兩個文人打什麼啞謎,他幫徐達把桌子上屬於朱元璋的痕跡收拾好,然後徐達大大咧咧坐在上首太師椅中,擺好了一個特彆威嚴的姿態。

現在主事人,是我徐達徐大元帥!

就是陳國瑞,也就是個將軍而已。他得仰著頭看我!

陳文正耿直道:“徐叔,你最好彆做出這麼囂張的姿態,等標兒前腳一走,你後腳就挨揍。”

徐達道:“後腳挨揍那是後腳的事,趁著現在不占他便宜,以後能占便宜的時候越來越少。”

陳文正被說服了:“說的也是。”

他開始思考,自己能不能占四叔的便宜。但他遺憾地發現,無論是他當朱文正還是陳文正,以“陳國瑞”的地位,都能隨便揍他。

唉,我要是能立個天大的功勞,把陳國瑞比下去就好了。到時候我就抱著標兒在陳國瑞麵前耀武揚威,把四叔氣得吹胡子跳腳。

叛逆小子陳文正美滋滋暢想未來。

庭院中。

朱元璋衝出去後,一把將李貞懷裡的陳標抱進懷裡使勁蹭。

陳標照舊像是嫌棄鏟屎官的小奶貓一樣,兩隻小短手使勁推著朱元璋的臉頰,不讓朱元璋的胡子紮著他。

當然,他也和小奶貓一樣,這動作再用勁也是徒勞無用。朱元璋還是用胡子紮疼了他。

朱元璋蹭完兒子,那是天也藍了,草也綠了,花兒的顏色也變得五顏六色,連空氣都變清新了,心中積攢的陰霾一掃而空,眼中的血絲都消退了不少。

陳標停止掙紮,乖乖環著朱元璋的脖子,和朱元璋父子親密擁抱:“爹,辛苦了。”

朱元璋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為什麼,鼻子有點酸,眼眶有點澀。

他張口就是訴苦:“標兒,你說分田這麼好的事,咱們怎麼還是被罵了呢?”

陳標看著自家爹委屈的臉,主動用自己的軟豆腐臉蛋,觸碰朱元璋的胡子拉碴臉:“我不都和你說了嗎?井田製就是挖地主士紳的根,要豪強世族的命。”

朱元璋搖頭:“我不是說那些地主士紳,他們罵就罵,我不在乎。我不明白的是,女子有田,不是好事嗎?為什麼女子要罵我?那些人……”

朱元璋連續點了幾個女子的名。

朱元璋知道,有些抨擊他的詩文是男子假托女子所做。

但蘇杭有些才女名聲非常大,她們與文人詩詞相合,一度讓蘇杭紙貴。那些詩詞,連大老粗朱元璋都拜讀過。她們召開詩會,聯絡文人一同集結詩詞文集來罵他是真事。

聽完朱元璋的嘀咕,陳標直翻白眼。

敢情你的鬱悶,是被美女罵了?你以為你做了好事,美女肯定都很仰慕你,結果反而更遭人嫌棄?

成吧,彆說封建大男人,就算是現代男人或者女人,被美女帥哥嫌棄了都會難過,爹我理解你。

陳標生出小胖手拍打著朱元璋的糙漢臉:“爹啊,你知道自南宋之後,士大夫們將程朱理學對於禮教的約束轉移到了女子身上,對吧?”

朱元璋點頭:“知道。兒子你說過,我正在學。”

即使在這種內憂外患中,朱元璋天天想衝到張士誠地盤上砍了謝再興全家,也沒忘記每日挑燈夜讀。

陳標歎氣:“那你肯定知道,彆說官宦人家,就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兒都被禮教約束,有些女子餓死都不敢出門討生活,怕失節。那些才女們都是富商士紳家未出嫁的女子,她們怎麼能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談論詩詞歌賦,一起寫書應和呢?”

“著名女詩人薛濤是樂籍。著名女詞人李清照未出閣前隻有詩詞流傳,可沒和外男親密過,和文人相處是在出嫁後和丈夫一同招待客人。女子在禮教約束下有才名,要麼本身是樂籍,要麼是父兄丈夫為其整理著作出版。”

“爹啊,你說那些未婚才女們,算哪種?”陳標問道,“你說那些富商士紳們把女兒養在一處專門修建的獨棟小樓裡,開辟一個小院子每日接待外男,她們算哪種?”

朱元璋頭皮發麻:“那可是他們親女兒!他們怎麼可能……”

陳標神情淡然:“古時有公主和親聯姻,皇帝尚且如此,何況尋常人家?不過士紳還是要臉,養這類女兒的多是富商。女兒也不一定是親女兒,可能是義女。他們對自家親女不一定舍得。朱大帥麾下的一些將領,不也養著好些個義女嗎?隻是武夫養義女會好好嫁出去,哪怕隻是個妾。富商的道德底線可比武夫低多了。”

朱元璋看著表情淡漠的兒子,發現此刻的兒子,真像是金碧輝煌廟宇裡的泥塑神仙童子了。

於是他使勁揉搓兒子的臉,把陳標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漠神仙童子表情揉散,變回對他怒目而視的鮮活標兒臉,才鬆了口氣。

陳標上手掐朱元璋的臉:“爹!你乾什麼!”

朱元璋嚴肅道:“你忘記包括大帥在內,你爹許多同僚的夫人都是義女了嗎?彆把這些義女和蘇杭那些才女相提並論!爹可救不了你!”

陳標立刻回頭,看著三步之外的李貞:“姑父!你不會向娘告密吧!”

李貞茫然:“你們剛才說什麼了嗎?”

陳標立刻討好笑:“姑父最好了,標兒愛你。”

朱元璋立刻道:“你愛他乾什麼!”

李貞給了朱元璋一個鄙視的眼神。

陳標懶得理睬他爹不合時宜的亂吃飛醋,道:“總之,這種才女名氣雖大,反倒最不需要在意。該在意的,應該是隻寫詩詞不露麵的才女,比如世族官宦的夫人小姐。這些人的態度,背後確實有深刻原因。”

朱元璋一邊往裡走,一邊聽陳標趴在他肩頭小聲說話。

“這世界的人,可不能簡單分成男人女人。你看,同樣的男人中會為資源廝殺,每個階層的利益都不同,女人也一樣。”

“裹小腳的女人不希望放腳,一是因為世間不再以小腳為美,那她們未來該如何?”

“家境優渥的女子不希望女子授田,因為她們不缺吃喝,更不會去種田。若授田,她們即使不去耕種,也要服徭役,或者付替代徭役的雜稅。”

“再者,永業田改成承包田之後,雖然豪富之家仍舊可以以承包的方式兼並土地。但一勞永逸的強取豪奪,和每隔三十年一次的強取豪奪,後者會增加不少麻煩和變數。女子也不會希望家族利益受損。”

“爹啊,一項政策,有人獲利就有人利益受損,利益受損的人就會反對。大帥想不明白正常,你怎麼也想不明白?天書白看了?”陳標鄙視道,“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但也不能中斷看書。”

朱元璋爭辯:“我看了!隻是天書沒你解釋,我看不懂!”

陳標繼續掐朱元璋的臉:“那你還把我晾在一旁半個多月?我告訴你!我現在氣還沒消!回去我就要給娘告狀!揚州這麼個鬼氣森森的地方,你居然住我隔壁都不來陪我!”

朱元璋急了:“標兒!你是小告狀狗嗎!咱們爺倆自己能解決的事,怎麼能告訴你娘!我和你說,人不能這樣!”

陳標不依不饒:“你完蛋了!陳國瑞!我告訴你,你完蛋了!”

父子倆在那沒大沒小吵吵鬨鬨進了書房,陳標囂張的嚎叫立刻戛然而止。

葉錚和宋濂都板著嚴肅的夫子臉,用非常不讚同的語氣,異口同聲道:“標兒,怎麼能直呼父親姓名!”

朱元璋嘴角上翹:“就是!”

陳標緊張:“宋、宋先生,葉先生,你們怎麼在這!”

完蛋,我的形象……

啊,沒事,形象差一點不是更好嗎?

陳標立刻繼續抖擻起來:“這都是爹的錯!揚州陰氣森森,他把我一人丟在沒幾個人的隔壁大半個月!我就不信大帥府和咱們陳家隻隔一個徐叔叔家,他每日連看我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說完,陳標想掉兩滴金豆子賣慘,但他這半個月照常吃喝看書,還有三位兄長陪伴,一點都不寂寞,實在是擠不出來,隻能皺著鼻子,敷衍一下,假裝自己很委屈。

陳標這不走心的委屈,還真把葉錚和宋濂信以為真了。

神仙童子也是童子,大帥你怎麼能這樣對標兒!

宋濂當即不讚同道:“陳將軍,這事便是你做得不對了。”

葉錚也道:“陳將軍,你居然大半月都未曾看望過標兒?!”

徐達坐在上首處,雙手托腮:“沒錯。我多次勸說陳老大,他總說井田未推行,何以為家,要效仿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

陳標掐住朱元璋的臉:“哈?爹,你還說過這種話?!”

朱元璋當即罵道:“聽他胡扯!我是朱大帥硬拉著不準回家,徐達家就在大帥府隔壁,他也沒能回去過!我們都吃住在大帥府!標兒啊,信爹,爹苦苦哀求,但大帥就是不準。三過家門而不入,就是大帥用來訓我的話。爹可想你了!”

徐達:“……”我本來以為總能讓你在標兒麵前栽一回,老大就是老大,這睜眼說瞎話的程度,我不如!

葉錚:“……”來了,又來了,我直到現在也沒能習慣朱大帥熟練的自己讓自己背鍋。

宋濂:“……”太過震驚,以至於腦袋一片空白中。

朱元璋罵罵咧咧,滿口都是對朱大帥的不尊敬。

陳標趕緊捂住朱元璋的嘴:“好了好了,我信了!宋先生和葉先生還在這呢,彆讓人看笑話!”

他壓低聲音:“隔牆有耳!你想挨大帥的揍嗎!”

朱元璋這才閉嘴。

他委屈道:“標兒,這段日子我可想你了,過得可苦了。”

這下輪到陳標安慰朱元璋了:“好好好,我知道,爹最疼我了。把我一個人放隔壁大半月不來看我的事,爹肯定做不出來,都是朱大帥的命令,沒辦法。”

陳標是真的相信了自家爹,也是真的在安慰自家爹。但在其他幾人耳中,這話就充滿了陰陽怪氣了。

徐達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吐槽陳國瑞老大的機會:“對對對,都是朱大帥的命令,標兒你不要誤會。”

葉錚歎氣:“唉,大帥啊……”大帥你都不會臉紅嗎?

宋濂:“……”仍舊太過震驚,以至於腦袋一片空白。

朱元璋臉一點都不紅,隻瞥了幸災樂禍的徐達一眼,記下了這筆後,把陳標抱到上首處:“你坐在這裡乾嘛?過去。”

徐達拍桌:“陳國瑞!雖然你是我老大,現在我是大元帥,揚州我主事!你放尊重點!”

朱元璋挑眉,知道這老小子皮癢了。

宋濂終於回過神,不敢置信地看向葉錚:他們在乾什麼?怎麼連徐元帥也性格大變?他不是對朱大帥十分尊敬嗎?

葉錚抬了抬眉頭:習慣就好。

宋濂收回視線,深呼吸。

習慣,習慣,一定要習慣。不能讓葉錚那個老匹夫笑話我。

陳標拉了拉朱元璋的袖子,讓朱元璋把他放下來。

他一下地,朱元璋就衝了上去,把徐達從椅子上硬拖了下來,還在徐達屁股上補了一腳,才又抱起陳標,坐到了上首太師椅上。

陳標坐在朱元璋懷裡歎氣:“徐叔叔,你每次挑釁爹都會被揍,為什麼還要鍥而不舍?”

徐達揉了揉屁股,齜牙咧嘴:“這是挑釁嗎?這是說大實話。老大,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這個大元帥?”

朱元璋挼著兒子的腦袋,就像是把玩著美玉把件,霸氣十足道:“我不尊重你,你可以去朱大帥那裡告狀啊,我等著,看大帥支持誰?”

徐達白了朱元璋一眼。是是是,你有兩個身份,你了不起!

他心底十分鬱悶,以為有葉先生和宋先生在,朱元璋會裝一裝,和他玩一場角色扮演。結果還是失策了。

李貞等在場鬨劇演完,才開口道:“標兒,你不是有話要和國瑞、徐元帥說嗎?先說正事。”

陳標為難地看了宋濂和葉錚兩人一眼:“爹還有事做,我等爹回去再說吧。爹,你今天一定要回來!我有重要的事!”

葉錚立刻拉著還不在狀態的宋濂道:“徐元帥,陳將軍,我和景濂先告辭,我們還有其他事要忙。”

宋濂被葉錚一拉,也立刻告辭。

朱元璋道:“好,先生們的文書我們會立刻快馬送去應天,呈給大帥看。”

葉錚拱手:“就麻煩陳將軍了。”

說罷,他立刻轉身匆匆離去,宋濂緊緊跟上。

兩人那焦急的模樣,就像是在繁重的工作中臨時過來一趟似的。

不過現實也確實是如此。隻是中途,他們遇到了一點小波折。

離開大帥府,坐進馬車後,宋濂才壓低聲音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見朱元璋已經對宋濂暴露陳標身份,葉錚也不瞞著了,將一切傾盤托出。

宋濂眉頭緊鎖:“神仙……神仙……朱元璋果然是皇帝命格。”

葉錚笑而不語。

皇帝命格?標兒下凡,可不是為了這點小事。天書才是真正的機密。

宋濂既然已經入局,葉錚雖和其針鋒相對,但也視宋濂為戰友,希望宋濂也能觀賞天書。

不過這不是他能做決定的事。他之後會提議朱元璋讓宋濂觀摩天書,但現在,他隻能瞞著。

宋濂從震驚中回過神,道:“標兒不能回歸朱標的身份,這要怎麼限定?標兒改名即可?標兒自己不知道?民間不知道?”

葉錚道:“這就是個大問題。給標兒相麵的先生,說天機不明確,需要再琢磨幾天才能看清,結果第二天喝醉酒一腳踩空摔成了中風,昏迷了幾日就去了。大帥都傻眼了,隻能自己琢磨。”

宋濂歎氣:“看來是泄露天機,遭天譴了。”

葉錚點頭。

泄露天機就罷了,還要過幾天再算幾次,進一步泄露天機,這也太狂了。

宋濂道:“以大帥目前舉措,是既不讓民間得知標兒的身份,讓標兒在大眾眼中‘未歸位’;又瞞著標兒,讓標兒從自身角度出發也未歸位。雙重保護?”

葉錚再次點頭。

宋濂皺眉:“那為何不直接把標兒藏起來,或者送給他人收養?虛構出一個陳國瑞,太容易露餡。”

葉錚道:“標兒生而知之,暴露之時,已經知道自己親生爹娘是誰,瞞不住。並且……唉,你也看到了,大帥和標兒感情如此好,怎舍得分離?即便是大帥身邊的人,恐怕也不願意大帥和標兒分離。”

宋濂想起這段時日暴戾的朱元璋,和現在抱著陳標滿嘴胡話的“陳國瑞”,不由歎氣:“標兒就是大帥的刀鞘。”

葉錚道:“不僅如此。大帥許多讓我倆讚歎不已的舉措,都是出自標兒之手。外界那懸賞千金的陳家家主,可不是陳國瑞,而是標兒。大帥說,他就是給標兒跑腿的。”

宋濂瞠目結舌:“大帥他、他怎麼如此壓榨一個五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