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不理會,又道:“陛下,漢光武帝手底的名臣上馬打勝仗,下馬治郡縣。唐太宗手底的人才也是文能安邦定國,武能橫掃天下。若論名臣,本朝並不比漢唐多。”
趙瑋輕輕一笑,說:“也就是朕這個問題的前提條件不成立。”
玉堂揖手道:“恕學生直言,就是如此。本朝名臣的名聲雖大,深究其實務能力,類比漢唐名臣之所為,大多有所不如。本朝人不如祖先,我輩不應自滿自誇,應當自勉自省,追上祖先,不墮祖先之威。”
趙瑋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輩不如祖先,朕也有所不如呀!”
在場眾臣與考生都揖拜,趙瑋又道:“經濟基礎、上層建築、科學技術……這是好大的一盤棋了。”
趙瑋不禁想起書穎不僅一直想出宮去做生意,還曾對他提過武器製造技術和降維打擊的概念。
……
“科學技術不僅僅是第一生產力,是不是也能是第一戰爭力?”趙瑋回棲鳳宮後,突然就拉著書穎的手問她。
書穎一頭霧水:“你怎麼知道這話的?”
趙瑋卻說:“朕就問你是不是?”
“當然是!”
“我朝騎兵不如人,就靠駑床、火箭和物資強於人。”其實趙瑋知道事實,他現在問書穎隻不過是要一個心靈上的落腳點。
書穎卻問殿試情況,趙瑋道:“朕沒有讓他們再寫文章詩賦,隻是問策。朕本想點二舅兄做探花,可是又怕讓人認為朕偏私。其實二舅兄之才,當探花也沒有問題。”
書穎笑道:“幸好皇上沒有這麼做,否則豈不是將他架火上去烤?文人比女子還善妒呢!”
趙瑋再談及經濟基礎、上層建築的概念,道:“二舅兄說這是當年穎妹對天下變化的見解,穎妹當初不十二歲,居然有此高見,當真天縱全才。穎妹怎麼沒有和朕說過呢?”
書穎道:“這世間也未必沒有類似見地的人,隻不過沒有做過深度的研究。我當初自己研究著玩兒,掌握規律,好讓自己發財。
但後宮不得乾政,我跟皇上說這些,被言官抓住把柄攻擊,又讓皇上不舒服,於我自己沒有什麼好處,說它乾什麼?”
趙瑋道:“朕怎麼就會不舒服了?”
書穎不答,卻岔開話題,問他是不是要點她做武狀元了?讓她也風光一回。
趙瑋失笑道:“你已貴為皇後,還不夠風光嗎?”
書穎卻道:“借父、夫、子得到地位有什麼了不起的?大唐平陽公主能征善戰、輔佐太宗,我要是當上武狀元,那說明本朝的女子未必不如唐太宗時。”
趙瑋反問:“你當了武狀元,難不成還要封郎不成?”
書穎挽著他的胳膊說:“縱不能封郎,將來或可以兼職做一做禁軍教頭。真不行的話,能得狀元之名也比曆朝曆代的皇後強。”
趙瑋倒不想扭曲她的本色,歎道:“好吧,總不能朕的妻子用實力高中武狀元,朕要支持皇後當武狀元,朝中文武就要兵變廢朕了。”
書穎讚同:“對呀!哪那麼容易兵變?我雖不熟悉朝堂情況,但我感覺朝局還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趙瑋卻像霸總一樣似笑非笑看她,過了一會兒才說:“師姐真的對朝堂情況一無所知嗎?”
書穎微微訝異,麵上卻不顯露,隻道:“我這樣的出身和現在的地位,怎麼可能一無所知?我隻沒有十分了解皇上的打算罷了。”
趙瑋坐著斂了袖子,輕輕一笑:“師姐不用如此小心。我喜歡師姐,就是因為師姐的成竹在胸和乾出一番不弱於男子的事業的雄心。也因為天下的女子當中,唯有師姐不想理我,也隻有師姐文武全才,也隻有師姐自己賺錢多,還看不上皇後的份例和管宮權。”
書穎不解:“那又怎樣?”
趙瑋悠悠道:“師姐文才勝過文狀元,自幼飽讀經史,你對《管子》中管仲臨終前讓齊桓公遠離易牙、開方、豎刁三人的事怎麼看?”
書穎心跳加速,她知道眼前這個文弱皇帝實則聰明絕頂,他精於製衡之術和帝王心術,膽子可比趙玨大多了。
書穎便笑道:“難道皇上朝中也出現這類人麼?皇上若有管仲的識人之術,提前做安排就行了。”
趙瑋搖了搖頭:“朕不是說這個問題。那三個人付出大代價事奉齊桓公,心中必有更大的追求。奸惡之徒是如此,像師姐這樣的女中豪傑自然也是如此。師姐嫁給我犧牲了很多,那麼師姐心中也必有更大的追求才是。”
書穎對著他的清亮含威的鳳眼,若是從前她會說嫁了皇帝可以更好地做生意,但是現在做生意的自由多少是受限製的,她又小心翼翼地遠離朝政。
書穎歎道:“你這人真是奇怪,不是你非要娶我的嗎?我嫁你是犧牲很大,所以才要找點感興趣的事做。我原來還想考進士科、明算科,但是你不同意呀。”
趙瑋道:“師姐自己要考武狀元,而二舅兄的文章、見地受你影響很大,可見師姐在文武方麵都想有所作為。但是師姐還是不信我,幾次明示暗示你不乾政。”
書穎暗道:我隻是幾次敏感時刻守好本分,他就這樣想我。我要參加科考,還有玉堂受我影響,他就生了這種疑心。這是成精了吧。
書穎嗬嗬:“我說師弟,你這後宮生活這麼無聊,你又不放我去外地建廠賺錢,你還不允我有點精神寄托?”
趙瑋淡笑:“朕沒有不允,但是師姐不要這麼不相信朕,一邊有抱負想要入世改造天下,一邊表示你不乾政。師姐這麼聰明的人,為何要此地無銀呢?”
書穎尷尬了,對待聰明人真的不能輕易假設他沒有自己敏感和聰明,所以書穎說出九成真話:“你既然知道就憑你後宮這點子奉例是留不住我的,與其將來我忍無可忍,你還不如放我去賺錢。皇後的身份賺錢,應該比原來更強才對。一個富可敵國的皇後,就算當朝平章也不及我。”
“放你長時離京……不行。”趙瑋沉默一會兒又道,“等你做了武狀元,先為朕管理侍衛親軍,依你的武藝、本事和身份,你定能做到。
侍衛親軍穩固之後,便精簡後宮用度,母後以下的宮娥太監也出不了亂子,省出錢來讓你試造新軍械。如果你能造出來,武備庫都由你打理。”
書穎愣了愣,說:“你算盤倒是打得響,同樣花精力,我自己做生意,一年怎麼也能多賺十萬貫,給你做這些,又沒有錢賺。”
趙瑋淡淡一笑:“你若能造出利器助朕一統天下,往後年年省下歲貢,都是兒女大婚的老婆本和嫁妝。你現在來跟朕計較這一年多賺十萬貫、二十萬貫的,有意義嗎?”
書穎手扒在他肩頭,回他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女人無論什麼年紀,什麼出身,什麼學問,都挺傻的。你不要看我傻就想騙我。”
趙瑋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想騙你,也不想你騙我。說起來朕擁有大周江山,其實真正屬於我的又是什麼?後宮中張家借著母後要奪利,朝堂上士大夫要利益最大化,最好就是讓我都聽他們的話。朕隻有你,可是你的心底卻分得太清。”
書穎倒摸不準他了,故意笑道:“你不想我分得太清,是不是想我把私房錢拿出來給你花?”
趙瑋歪著頭問:“那行不行呢?”
書穎拍他的胳膊:“你小子太雞賊了!惦記老婆的私房錢,你是想吃軟飯嗎?”
趙瑋好氣又好笑,牽著她的手:“我要是吃軟飯,你願不願意養我?”
書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想吃我的軟飯,那得對我三從四得,還得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君子六藝,樣樣不落。你的三從四得和廚藝是不是差了很多?”
趙瑋歎了口氣,堅持說:“我君子六藝和長相是不錯的。”
書穎問:“你要以色侍人還是給我當馬夫?”君子六藝中有駕車,駕車的當然是馬夫了。
趙瑋一怔,卻道:“倘若我不是皇帝,給你當馬夫,我也願意。”
書穎哈哈笑起來:“你倒是雞賊得緊,知道我平日騎馬比乘車多,給我當馬夫多省力,卻能領同行一樣的工錢。
我也不是個苛待人的人,學問武功都還行,你給我當馬夫時,我授你幾分本事,你離開我時或許就當上衛青了。”
趙瑋見她這樣的思維也是絕了,隻得認輸:“我還是當皇帝吧,反正在你眼裡,怎麼都是我占便宜。當皇帝至少不用三從四德,廚藝差點就差點。”
說起廚藝,書穎倒是餓了,便讓禦膳房擺飯。飯後散步時趙瑋談起此次科考,除了玉堂高中之外,還有她王家表哥中了同進士出身。
“你表哥那名次,想得個好職位,確實難了點。”
書穎搖了搖頭:“我爹不會幫他,皇上也不必恩典。”
趙瑋笑道:“國丈不必如此奉公無私,同進士到底也是個功名。”
書穎淡笑道:“我爹不幫他倒不是出於對朝廷的一片公心,而是我爹對太原王氏本就不滿,也是為了我和葉家的利益。”
趙瑋奇道:“王家如今的當家夫人不是你親姑姑嗎?這秦晉之好,有什麼不滿的?”
書穎搖頭歎道:“皇上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祖父和王家已故老太爺在同一路為官,祖父有爵位,但是差職低,而王家老太爺無爵,差職卻高。
兩家往來,我姑姑的丈夫隻見我姑姑一麵,就害了相思病,要死要活地就要娶她。王家老虔婆卻原想讓自己姐妹家的閨女親上加親,所以她十分不爽。
當年爹在書院中還有個同窗,是蘇州範氏的旁支,聽說才貌人品都極好,便薦到了祖父跟前。祖父看過也挺滿意的,隻差明著提出招婿之事,那範伯伯也喜我姑美貌。
中途冒出一個王公子要死要活的,我爹卻認為那王公子沒有能力、性子懦弱,支持範公子。可是我姑貪慕太原王氏百年名門嫡支身份,又貪王公子父親官高,決意要嫁王家。
範伯伯沒有得到親事,倒也不糾纏,便想早點離開是失意之地。聽說後來範伯伯乘船出了意外英年早逝,我爹很傷心,可是我姑卻慶幸沒有許範家。
我爹自無權勉強我姑,可是那範伯伯被他視作兄長和良師益友,人家意外亡故,我姑顯得如此涼薄,讓爹心中生了刺。
我姑嫁了第二年,她丈夫納二房貴妾,給葉家來信訴苦,爹覺得我姑有點活該,不願趕去王家為她出麵,我祖父當時公務在身也不能擅離職守。
等我爹被逼婚,王家本就看不起葉家,自然不會為他說話,我姑彆說沒有那個權,便是有,以她的性子也未必出麵。”
“竟是如此。”趙瑋心中感慨,又問:“兩家關係疏淡,但利益沒有衝突。如今嶽父身居要職,多有子侄幫著,不是更好嗎?”
書穎輕輕一笑,搖頭歎道:“我聽玉敏說,王家有個小表妹,長得有幾分像我,我爹很討厭她。還逼我兄弟發下一個奇葩重誓……”
趙瑋聽到這個重誓內容,不禁張著嘴巴:“這哪裡是外甥女,簡直是仇人差不多。”
書穎淡笑:“我爹認為王家和姑姑都是最勢利無義之人。當年我爹落難時既然不往來,如今我家起來了,也不想被他們占便宜。本朝開國時,王家嫡支站錯隊沒有爵位傳下,可爹認為王家必不甘人下。
王家有美貌女兒,爹覺得趙合德、魏國夫人、虢國夫人之例殷鑒不遠,不同的是那王家小姑娘背後是王家,若是葉家被作踏腳石,可就太冤枉了。”
趙瑋道:“國丈未免將朕看得太低。”
書穎笑:“那倒不是,正因為他認為皇上坐擁美人是天經地義之事,才會這麼考慮。那我想了想,道理是這樣沒錯。”
趙瑋覺得葉世釗真的想多了:“朕就算真好色也不用找個長得像你,卻沒有你這驕傲獨立霸氣文武諸學全才的女子。”
趙瑋認為,真的求色也該找長得不像,卻有不同的美麗的女子。
書穎笑笑:“且不說這些,皇上最近忙於朝政,是不是疏於鍛煉了?你得努力生個孩子呀。”
趙瑋老大沒趣:“朕鍛煉就是了,朕就算不鍛煉也不至於生不出孩子……等等,什麼叫我得努力生個孩子?生孩子不是你的事嗎?”
……
等到明法、明算等名次都出來了,考前三名的考生各自插花遊街,終於驚動滿京的少女。
這時各位大臣也都知道葉玉堂身為葉世釗的兒子,雖不像葉書林一樣是男妲己,卻也是旁人難及的好相貌,加上一舉高中進士科第五名,家中有女兒的都動了心思。
葉世釗也在煩惱給玉敏擇婿的事,狀元陸倫、榜眼辛贇雖然有才有家世,可都是二十五六歲了,家中已為他們娶妻。
探花韓澈雖然未婚,也算門當戶對,可是之前已與韓家聯姻,韓家隻怕沒有這個想法。縱使跟韓平開口,如果他勉強答應,將來二人未必能舉案齊眉。
王知敬並沒有因為在殿試上也尋著機會說話而獲得更高的名次,仍然和省試一樣名次,賜同進士出身。如今王家三人可為他授官的事發悉了。
王葉氏雖恨葉家之前不肯幫王知敬往上提名次,好得進士出身,可是與其投靠葉家政敵不知前程,如能借葉家得勢自然更好。
王葉氏聽盧氏說過玉敏還未許人家,正打算在科考之後擇婿,王葉氏就將主意打到親上加親上麵,她向盧氏開口。
盧氏當年雖然為了葉家選擇對不住崔氏,但她這時卻沒有被逼到那分上。
“玉敏的婚事由世釗做主,我到底隔了一層。”
王葉氏勸道:“聽說大侄女是母親身邊長大的,母親怎麼還不能說上幾句話呢?如今弟弟對我官人有些意見,可到底是親戚,如果這親上加親的消除了親戚間的誤解才好。況且我太原王氏的門第也不會委屈了大侄女吧?”
盧氏卻說:“你不如去問問你弟弟,他要是同意,我自然沒有什麼意見。”
王葉氏卻覺得中間沒有人當說客,憑葉世釗從前對王家的態度,不可能就此答應。
王知敬申時從外頭回來,王葉氏就將人招來說起此事,王知敬有些心動。
他們住在葉家些時日,便知道“柳葉商行”的事務都是玉敏帶著人參與管理,可見她有管家、管事能力。
玉敏出嫁時或還能將“柳葉商行”部分乾股作嫁妝,王知敬娶她,那乾股就進王家了。況且葉家現在苒苒上升,有皇後、嶽父、舅兄們幫忙,何愁授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