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將軍眼睛瞪大,驚訝、恐懼、仇恨、決絕的各種情緒交織:“是你?!”
書穎淡笑道:“偽帝死在我手中也不算太冤枉,以我的身份不辱沒他。”
野利將軍恨極:“好,今日我就跟大周皇後決一死戰!”
書穎等他一刀砍來,後發製人的“正葉氏六劍”使出得乾淨利落,一劍就割開了他右臂覆蓋的甲。
野利將軍驚懼卻不能後退,隻得瘋狂上前砍殺。書穎也沒有客氣,每一招出擊都能割開他的部分甲胄。六招一過,野利將軍一身將軍鎧甲都碎散在地,連頭盔都被挑了。
野利將軍得不到半招優勢,這讓一旁觀戰的往利丹木五體投地。聽到城牆下馬蹄殺聲震天響,而守兵幸存者都已投降,往利丹木的親信已經開啟城保迎接王師。
一個支先頭小隊登上城樓,砍下西朝野利將軍的將旗,升起了給書穎臨時做的帥旗和通遠軍王都鈐轄的將旗,並在城樓高呼。
野利將軍此時才知眼前的絕世美人是個不世高手。作為一個忠臣,他的皇帝被殺;作為一個將軍,他一敗塗地;作為一個武者,他在她手中過不了一招;作為一個西朝的勇士,他尊嚴掃地。
野利將軍絕望傷心之下,撿起刀就朝脖子抹去。書穎卻一劍打開了他的刀,說:“將軍何必如此,你已儘了你的使命。”
因為西朝太後、國舅是漢人,作為西朝禁衛軍的一位重要將領,野利將軍能聽懂漢語,但是說不好。
“敗軍之將,隻求速死。”
書穎道:“我柳葉派葉二娘,你在西朝或許沒有聽過我在江湖上名聲。論單打獨鬥,中原高手中30歲以下的沒有人能勝我。”
野利將軍被打下了劍才抬眼看她,這時那股死誌消了兩分。
“30歲以下的中原高手沒有人能勝你,那30歲以上精力漸衰,速度和力量都打折扣,更沒有人能勝你了。”
書穎笑道:“所以我不僅是大周皇後,還是皇上欽點的武狀元,你敗在我手上,又何必氣餒?”
野利將軍道:“我是西朝將領,已到如此境地,不死還能乾什麼?”
書穎歎道:“嵬名氏原是我大周之臣,叛逆自立。便是他們對你有知遇之恩,聯姻之利,此時你已儘忠,我饒你不死,你的命就是我的,你不如臣服於我。”
野利將軍冷哼了一聲,道:“我野利家的男兒,豈能臣服一個女人?”
書穎道:“你要臣服於皇上不臣服於我也行。從前各為其主,往後可以重新開始。我朝立國之後,不少降將家族歸附後儘忠社稷之事,廣受我朝百姓敬仰。
西朝位處貧瘠之地,國小民寡,此時嵬名氏偽帝已死,朝局必然動蕩,便是還能苟延殘喘,氣數也長不了。難不成將軍不為日後你的親人子孫重新走一條路嗎?”
野利將軍心中一動,他並非蠢人,從前還覺得南朝好欺負,或有輔佐西朝皇室入主中原之野心。可是經此一戰,西線、東線都損失慘重,南朝可沒有那麼好打。
若是南朝有心滅西朝,或者北朝趁西朝朝局不穩而動兵,西朝真的前途未卜。他野利氏是西朝皇室姻親,將來必也不好過。可也正是西朝皇室的姻親,他又怎麼能投降呢?
野利將軍道:“你要殺就殺,我野利家的男兒豈能投降漢人?”
書穎道:“當今西朝偽太後不也是漢人嗎?如果漢人的東西好,你們拿去用一用何妨?如果羌人的東西好,漢人也沒有道理不用。人才也一樣。
唐朝名將高仙芝本是高句麗人,其父高舍雞是唐高宗滅高句麗後遷入中原的原高句麗貴族,後來因功被大唐升為遊擊將軍。
高仙芝少年隨父從軍,驍勇善戰,平定北疆,振懾西域,令西域七十二國歸附。漢人的史書記載其威名,我們後世漢人會因為他是高句麗貴族後裔而不敬仰他嗎?”
這時王鈐轄、柳非青等將校登上城樓拜見:“末將參見皇後娘娘!”
“平身吧。”一個劍花晃過,書穎寶劍優雅入鞘,道:“師弟,你讓人將野利將軍帶下去嚴加看管,但是不可折辱,給他一些時間想一想,要走哪一條路。”
“是!”柳非青看到鎧甲儘散的野利將軍,點了兩個侍衛親軍將他押下去。
野利將軍頓住腳步,轉頭看向書穎:“你武功是很高,但是我不願向你稱臣。你要麼殺了我,要麼放了我。”
柳非青道:“我師姐饒你一命,你彆不識好歹!”
書穎思考了一會兒,笑道:“行,我放了你。”
野利將軍驚訝:“你是不把我放在眼裡?”
書穎道:“五十年前,野利氏輔佐西朝偽帝太%祖得三千裡江山,到將軍是第三代了。將軍願事奉嵬名氏有始有終,我就成全你。”
往利丹木道:“皇後娘娘,野利護都不可小覷,若是縱虎歸山,它日必有禍患。”
書穎道:“折薑會一戰能得往利氏效忠,我已心滿意足。我放野利將軍回去,若能讓偽帝帳下更多的人明白我朝的寬仁而幡然醒悟,這筆買賣也不虧。”
王都鈐轄勸道:“娘娘,隻怕他們不會幡然醒悟的。娘娘雖然寬仁,豈能因為他幾句話就讓他牽著鼻子走?末將認為,還是殺了他免除後患。”
野利將軍眼神銳利,哼了一聲:“那就殺了我吧!若是皇後娘娘以為我是孟獲,隻怕不能如願。”
往利丹木道:“娘娘,他如此不識好歹,決不能放他!”
書穎盤算了一下,才道:“我知王將軍和丹木兄弟都是忠心為國。偽朝有幾十個大小部族和百萬漢民,我朝實現統一不能都靠殺戮。
今日放了野利將軍,縱使他堅持跟著偽朝陪葬而辜負我一片好意,我也仁之義儘。餘下部落或許因我之仁而迷途知返,百萬偽朝漢民願受我朝王化,那就能少殺很多人了。”
這時王將軍和丹木都不說話了,其實他們對大戰略上的政治並不熟知。書穎能這麼做也是有自信在幾年後,西朝更不是大周的對手,因為給她幾年時間,她必能造出更多的先進武器。
書穎再吩咐收拾戰場,剿撫另外幾個小部族的軍隊,淩晨時分,蘇沅等文臣和餘下大周軍隊已到城外,接手防務。
等休整兩日後,蘇沅也同意放了野利護都,他們就真的放他出了北城門,還送了乾糧和馬匹。野利護都這時心下一片茫然,本該先想起西朝內外危機、軍國大事,可是他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還是見了南朝皇後兩麵的情景。
野利護都才二十七歲,但是西北漢子大胡子模樣和被曬得黑紅的皮膚被書穎保守地認為是四十歲以下。書穎會戀地認為,人們應該對她的能力風度臣服,可是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印象最深的仍然是她的美貌。
野利護都到底不算尋常男子,想了兩刻鐘,終於收起心神,趕往北邊重鎮威州欲協助防禦。可惜到了威州時,守城的西朝文武得知他居然打了敗仗變成光個兒將軍都看不起他。
這裡的“靜塞軍司”的都統軍頗超阿綽的資曆比野利護都還要老,也出身西朝大族。
野利護都短時間想指揮他們,那是做夢。此次南往,因為被南朝奸細“夜襲”,頗超旗下的士兵編製也隻剩一半,還有些散兵、逃兵沒有回來。
書穎放走野利護都後,欲攻打西朝重鎮威州,但是旗下文臣武將對此持保守意見。
大周各軍將領也表示:“靜塞軍司”是西朝設地邊境的重鎮,將士能征善戰,況且西邊還有萌井、溥樂城,很容易被敵軍攻擊側翼。
蘇沅見書穎不語,又勸道:“現在已全部收複失地,西朝不但偽帝駕崩,軍力和物力都損失慘重,我軍卻打得順風仗,當適可而止。如果再打下去,多廢錢糧,對朝廷不是好事。”
書穎歎了口氣:“我知大家說的都有道理。可是就因為我們這一路都沒有打過硬仗,偽朝不知我軍能打,不知敬畏,我們在政治上沒有對他們形成壓力。”
周監軍問道:“這個‘政治上的壓力’有什麼用?”
“人心。”書穎頓了頓,“統一天下,必是軍事與政治並重。沒有在軍事上取得勝利,就無法在政治上形成壓力。往利氏能起義,是因為我和白六哥‘夜襲’,偽帝駕崩引發的。
再打一個勝仗,偽朝南邊諸部和漢民人心必定動搖。往後數年,慢慢接觸各部落,一步步挖偽朝根基,日後西征就容易多了。”
這下他們就都理解了,忽有人說:“倘若……這不好打,萬一我們失利……”
書穎蹙眉思索了一會兒,倏地抬眼,精芒四射:“蘇相公,你主持折薑會城內外的治安工作、統籌目前的糧草供給。種將軍,你派人去永安軍路再調運糧草。王將軍、李將軍,你們兩部先負責折薑會的防衛。
我再派往利氏部族和飛雲寨的人收集情報。若真不可為,咱們就守好折薑會,若是出現戰機,我與諸卿下月就在威州喝慶功酒!”
“臣等遵旨!”
……
書穎設私宴宴請往利瓦拉酋長、往利丹木、往利丹珠及飛雲寨的馬五郎、白六郎、韓七娘等人,柳非青也以師弟、姐夫的身份在此陪客,搞活氣氛。
書穎和蘇沅將往利部歸附的事上奏朝廷,保舉往利瓦拉做折薑會團練使。他們部族如今主要棲息地處在折薑會以西不遠,很容易受南朝軍隊衝擊。
書穎正在宴上談笑風生,說起自己當皇後之前走南闖北的見聞,酒過三巡,書穎問起威州一帶的情況。
往利丹木說起威州是偽朝南邊十大重鎮之一,就算西朝興慶府的軍力和禁衛軍的主力北歸,原本駐守的軍隊還在。
在夜襲那日,不少軍隊潰散,但是一半逃回威州地界重歸編製,其騎兵優勢仍在。
書穎又問靜塞軍司帳下的將領和部族是否有願意歸降者。
往利丹木道:“隻怕不容易,先皇……先偽帝時就十分重視靜塞軍司,本是南……南侵的先鋒軍力。都統軍出自頗超氏,頗超氏與也嵬名氏數代聯姻,靜塞軍司都統司還是偽帝皇後的堂兄。靜塞軍司有八百鐵鐵鷂子’,陣戰上十分難對付。”
這‘鐵鷂子’就像是金朝的‘鐵浮屠’一樣厲害,騎士乘好馬重甲,普通兵器難以刺入。大周的重床駑倒可以刺入,但是床駑的效率太低,還沒有殺幾個,重甲騎兵就衝到跟前了。
“看來是要打一場硬仗了。”書穎喃喃。
丹木忽又道:“不過駐守在萌井的張棟祖上原是南……南邊的漢人,頗超阿綽並不太信任他。”
書穎奇道:“既然不信任他,怎麼會放他在萌井?”
丹木道:“他是偽帝提拔的人,張棟的妹妹是偽帝的貴妃。原來萌井的主官猝死,張棟就順利獲得提拔。”
書穎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靜塞軍司兵馬駐在城內還是城外?”
丹木沉吟片刻,道:“都有。為了操練方便,大軍當然不方便都駐在城內。原本我們幾千兵力駐紮在折薑會城內,都騰挪不開。
隻不過是因為剛剛大亂,人心不定,所以才據城而守。羌人不善守城,而擅騎兵野戰。就算是‘靜塞軍司’將士,從前也不需要訓練守城,都是練騎兵攻擊和攻城。”
書穎微微一笑:“那倒也是。先帝在位時,朝廷縱容偽帝發展,也沒有想過平叛,長此以往,偽朝將士當然不需要研究如何守城。”
柳非青道:“大師姐,我可不怕他們的騎兵。我們營都還沒有動過手,將士們都憋壞了,不如派我們打頭陣吧。”
書穎笑道:“你才不到千人的兵馬,沒有旁人配合,你也難施展得開。”
往利丹木請命:“我們往利部四千將士願為娘娘出戰。”原本他們部落有兩三千騎在折薑會,但是戰後書穎讓他們收編了一些俘虜,現在達到四千人了。
書穎道:“我知往利氏的男兒個個是好樣的,並且對大周忠心。但是你們剛剛起義,若不派人回部族地看看,受到偽朝人報複,將士們妻兒難保,那我於心何安?”
往利丹木和往利丹珠聽得懂漢語,不由得感動。其實往利氏願意歸附,是因為他們部族遷到南邊,偽帝駕崩慘敗而歸,折薑會軍隊不滿員,士氣低落,連野利護都一時難扭轉局麵。
一方麵他們不得不擔心裴家軍攜重新歸附的蕃軍打到他們的領地,歸附南朝的蕃軍要奪他們的棲息地。另一方麵,他們在危機時負責守衛折薑會,顯然是在最不利的時候首當其衝,南朝認真打起仗來顯然沒有想象中的好打。
這時丹珠先轉過彎來:“皇後娘娘,要是打敗靜塞軍司主力,我們部族也不用遷了,他們無力分心為難我們部族人。”
書穎像是剛剛反應過來,哈哈一笑:“西北的女子果然豪氣!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往利丹木也道:“娘娘,妹妹說的不錯。想要他們不去報複我們部族的人,除了現在分兵去遷居部族人員的辦法之外,就是打敗頗超。”
書穎要的就是他們更堅定的主戰,對昔日同袍毫不留情,他們這支騎兵若能積極作戰,又有柳非青領的這支火器奇兵,還有西北各支軍隊,未必打不過頗超阿綽。
“要打也不能亂打,還是派人去威州探一探虛實才行。”
白承奕、韓七娘、馬五郎都出列:“草民願為娘娘跑一趟。”
書穎不僅派了飛雲寨的人打探虛實,丹木也派人出去打探。飛雲寨旗下有些人經常去西朝,丹木的人卻原就是西朝人,化裝能力比一般斥侯強些。
書穎再召來蘇沅討論作戰計劃,說要寫信招降萌井的張棟。
蘇沅道:“娘娘可有把握?”
書穎道:“他是偽帝貴妃的兄長,偽帝對他有知遇之恩,聽說他妹妹沒有兒子,偽帝已死,他的部分親眷在興慶,我沒有把握。不過,頗超阿綽要是知道我在招降張棟,出於往利氏的教訓,頗超阿綽必不信任張棟。”
蘇沅道:“娘娘要施反間計?張棟很能打嗎?娘娘要以此計除掉他?”
書穎搖頭:“我不知道他的能力,我不在乎他是死是降,反正都對我軍有利。”
蘇沅點頭,又犯難:“何人可以為娘娘送勸降信?何人又可以讓頗超氏知道這個消息。”
書穎:“我們還有不少俘虜。”
蘇沅派人在俘虜中挑選數人,書穎選出一個邊境漢人出身的小校,命他去給張棟送勸降信,若是成功招降張棟,她許他回來後可以在侍衛親軍中做八品校尉。
然後她去巡視俘虜營,見了野利護都的兩個親衛,他們死也不肯在往利氏部落為卒。這兩個親衛也知書穎放了野利護都的事,見她容顏如玉如雪,也不禁恍恍惚惚。
書穎假意才知他們是野利護都的親衛,又吩咐看守人員將他們也放了。
兩個護衛不敢相信:“你……真的放了我們?”
書穎道:“我本有意招降野利氏,但是野利將軍不願降我。你們身為他的親衛,不是出自野利氏,就是他的姻親家族。待我滅了偽朝之時,你們野利氏的人再降我吧,到時也該心服口服了。”
一個護衛道:“你……未免托大,你們能打下折薑會不過是因為我朝出了叛徒,往後可沒有那麼便宜了。”
書穎笑道:“你怎麼知道沒有這麼便宜?我能勸降往利氏,就不能勸降彆人嗎?”
兩人將信將疑中被送出城,但是路上還遠遠見到了大周斥侯、信使,二人一路小心躲避,卻意外聽到兩個信使的談話。
兩個信使在談他們此次成功聯絡到萌井的張棟,張棟像往利氏一樣裡應外合,那麼威州靜塞軍司的西朝大軍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我們若是立下如此招降大功,娘娘必定重重有賞!”
“隻怕張棟的妹妹還是偽朝貴妃而不肯降。”
“偽帝都死了,貴妃無子還有什麼用?識實務者為俊傑!”
野利護都的兩個護衛聽了不禁情緒低落,他們還太年輕,職位也不高,不識這是精心安排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