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至亭外,但見男男女女圍著聽琴,一位青衣公子正端坐於亭中輕攏慢撚,琴聲幽幽,如高山流水清雅。
那青衣公子麵貌俊雅,唇上已蓄起了小胡子,書穎定睛一看,心下一驚:這不是她老情人李玄的弟子孟承誌嗎?難道李玄也已到了洛京。
當年她辭彆他回京大婚,七年來再未見一麵,也不曾有他的消息。孟承誌停了撫琴,朝大家微微點頭致意,看向書穎時才顯得一愣,微微一笑:“原來是貴人到了。”
書穎見他沒有裝作不認識她,不想趙瑋另有懷疑,便笑道:“孟兄,多年不見,你琴技還是沒有什麼進步。我早提醒過你,想要撩妹需得另學技藝。”
孟承誌起身作揖:“在下哪裡及得上夫人?隻不過在下偏愛撫琴,不愛彆的。”
趙瑋轉頭看她:“你認識他?”
孟承誌朝趙瑋做禮:“在下孟承誌,見過這位貴人。在下是白雲觀白水真人門下弟子,昔年浪跡江湖,以音律會友,與尊夫人有一麵之緣。”
書穎知道“龍圖閣”不少的事,白雲觀的白水真人也傳承自“龍圖閣”。
孟承誌光明正大出現,隻怕不便稱是李玄的弟子,也不能說是“龍圖閣”的人,他自稱是白水真人的弟子,她也不必揭穿。
白水真人有時遠遊,有時又住在白雲觀,白雲觀日常之事由他的一個徒孫主持。他乃是有名的道士,不輕易見客。
趙玨與他結識,乃是白水真人早年相遇,見他有潛龍之相,將來也是乾出了一番事業的明君。(明君昏君的標準不光是看後宮的)
趙瑋走進亭中,便有侍衛去遣開附近的年輕圍觀男女。安公公在亭中的石凳上鋪上絹布,再讓帝後入座。
趙瑋驚訝:“白雲觀白水真人,那可是物理性命之學的大宗師。朝廷曾差人邀他任司天監,卻不得他回應。你真是他的弟子?”
古代的“物理”與現代的物理意思有所差彆,古代是指宇宙萬物運動變化發展規律。
“家師年事已高,是以不便下山過問世事,還請貴人不要見怪。在下雖然微末草莽,卻真是師承扶搖子一脈。”孟承誌微微欠了欠身。
趙瑋看向了書穎,像是探尋她和孟承誌的關係,又像是在求證。
書穎此時已調整好了心態,點了點頭:“他確實是陳真人第四代弟子,當年我和他交過手,他精純的內家功夫做不了假。”
書穎這話不是欺君,孟承誌身為李玄的徒弟,確實是扶搖子一脈第四代弟子。
世間少有人知道扶搖子嫡脈傳承人是李玄,如果傳了出去,隻怕不僅是趙瑋想要得到《易龍圖》,天下有野心的人也會覬覦。
趙瑋雖然多疑,但不懷穎她會讓人冒充扶搖子真人的第四代徒孫。白水真人名聲雖大,卻並非從不見俗世中人,想裝他的弟子混官場江湖,隨時有可能被揭穿。
趙瑋看孟承誌眉目俊朗,神采奕奕,奇道:“你學到你師父幾成本事?”
孟承誌道:“在下資質愚鈍,學到的不過皮毛。當初與尊夫人一見,在下倒是看出她前程非同小可,今日也驗證了在下當初的判斷。”
孟承誌這樣說,就擺脫了他與書穎有什麼曖昧,因為他如果有這相麵預知未來之術,該不會對她有企圖才對。
書穎暗想:你裝吧,你當年何曾這麼說過?
書穎笑道:“你是打架輸了,當然對著我說好話了。
孟承誌低頭:“事實證明在下的好話也沒有說錯。”
書穎調節氣氛:“這七八年,你忙什麼呢?娶媳婦了沒有?有幾個孩子了?”
孟承誌明白她或許是想問李玄這些年的生活,便道:“在下和友人去海外遊曆七年,去過日本、高麗,也去過安南及海上蠻荒異域。在下被曬得這麼黑,又花完了積蓄,娶不上媳婦,所以回師門白雲觀住著,好歹有片瓦。”
書穎眼睛一亮,忽調侃道:“聽說日本國人出海是為了搶劫發財,你們在海外晃蕩七年還這麼窮?你混到三十歲,居然窮到回白雲觀找師父啃老。你師父不嫌你?”
孟承誌深呼吸,他習慣她的欺負的,所以不要破功。
“我就啃我師父一年的老,今年是大比之年,師父已經給我找人舉薦,我要去參加明算科和武科會試。我取得功名就不用啃老,也娶得起媳婦。“
趙瑋奇道:“朕有一事不明,素聞白水真人易學、物理精深,先帝和朕三次差人欲請他到司天監為官,他都拒絕了。這回怎麼會讓你來參加科考?”
孟承誌沉吟了一會兒:“蓋天地有數,時機未到,家師便是棄了清靜而入世也未必能一展其學。家師方外之人,時機不對,世間無有他可作為之地。”
趙瑋一聽,暗想:這不是說朕治理天下有道,才引來奇人異士也願入官場了嗎?
趙瑋心下甚喜:“那如今真人可願入朝?”
孟承誌道:“家師年事已高,難以適應朝廷繁重的職務。”
先帝與趙瑋當年想請白水真人來朝做官,除了他是易學、物理大師之外,也因為他對養生長壽之道很有心得。但是幾次派人找,不是遠遊去了,就是以各種原因婉拒了。
趙瑋果然有興趣,問道:“白水真人道法精深,朕倒想請他去宮中傳授些養生之道。”
孟承誌道:“家師日日清淨養氣,數十年不改,陛下九五之尊,政務繁忙,家師之學隻怕不適合陛下。”
書穎心知這兩年趙瑋變化不小,已經沒有少年時日日被病弱折磨的一種雖然求生卻更為豁達的心境了。趙瑋相對健康活了十年,江山美人在手,他和大多皇帝一樣貪戀紅塵,想追求長生之道。
趙瑋明白他的條件彆說更高層次的長生之道了,就算是普通人的身體素質都難達到。
書穎精於醫道和內功,時時在旁相助和指點他鍛煉和養生,但是時日一久,他也會想世上未必沒有比書穎更精於養生的人。
鬆風觀的白石真人是武學名家,自有養氣功夫,但是鬆風觀的弟子沒有一人是書穎的對手,白石真人年紀也不算大。趙瑋因此認為書穎未必不如白石真人。
白雲觀的白水真人成名比白石真人早得多,太宗時期就隨祖師扶搖子入宮講道,距今已有七十年,可見他的長壽。
趙瑋沒有因為孟承誌這樣說而死心,他對扶搖子的神秘長壽抱著一種渴望和敬仰的心理。
“白水真人如今可在本山?”
孟承誌沉默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家師雖然在觀裡,但他時常閉關,不愛見外人。”
趙瑋倒沒有不高興,這年頭隻要沒有什麼不赦之罪的士大夫或名士,他們真的不想入朝為官,皇帝還真不能因此殺人,壞了名聲。
白水真人這樣高的壽數,還有如此師門,一句不愛見外人,趙瑋要是大發雷霆,反而不占理了。
……
趙瑋、書穎等微服團與孟承誌分彆,回宮路上,趙瑋就一直思索著養生的問題,決定要親自去白雲觀上香,求見白水真人。
書穎勸道:“如今放著春耕、科考等大事,還有平定西北就在今秋,兵馬糧草準備,西北接手的人員安全、製度設計都不可輕忽,皇上隻怕不得空。不如我替皇上跑一趟,白水真人便真有什麼獨門養氣功夫,我去求教學來,再傳於皇上,豈不是兩全其美?”
趙瑋卻道:“朕不至於一兩天時間都抽不出。皇後若是真心想幫忙,平日多些精力看著軍械生產和保密工作。
去年我們不在京裡,就有北朝奸細混入京盜取火/藥和火銃,幸好六扇門捕頭楊允衡及時發現,他們隻來得及盜走少部分半成品。”
書穎才垂首道:“是我人手安排和管理製度上所有紕漏。”
趙瑋寬慰道:“朕知道這事兒怪不得你,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你我去年又都不在京,人員就放鬆了要求是人之常情。況且軍械廠擴大,機構龐大起來,如你說所人員素質都提不上去,這是基礎教育脫離經世致學之學的根本性問題。”
書穎這幾年和趙瑋雖然不曾像偶像劇一樣深愛,但是在工作理念上倒合拍多了。趙瑋內心驚豔於她精通各種學問,文武雙全來形容她都是侮辱她的才乾了。
她的一些政見同樣被他認可,他一邊會防她,一邊又感激她全力照顧他的身體、敬重她為國為民的俠之大者之心。
兩人默契多於防備,所以書穎雖然想要完成當女皇的夙願,卻沒有想過在趙瑋天命未到時去害他篡位。
話說,說曹操,曹操就到。——這邊趙瑋忌憚北朝有心盜取南朝的軍械技術,那邊就得到北朝國書,北朝又遣使訪問南朝。
這是繼兩朝四年前大戰後,取消歲供後,北朝第一次遣使訪問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