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2 / 2)

“您瞧瞧這報紙,寫得可真好,咱們舜華可是第一名,擱過去這就是頭名狀元!”

“我活這麼大年紀了,還不認識誰能在報紙上登文章的,這會可讓我見著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說什麼的都有,一個個都羨慕又佩服的,唯獨旁邊的喬秀雅,臉上怎麼著都不好看。

她是怎麼都看顧舜華不順眼,為了那房子地基的事,也為了自己閨女的事,她之前偷偷地去看了閨女蘇映紅,現在談了一個對象,單位竟然還給轉正了。

她過去找,閨女竟然愛答不理的,嘴裡也喊媽,甚至也答應了說回頭來家裡一趟走走,可喬秀雅心裡很不是滋味,覺得這閨女還是恨著自己。

她下意識認為,這肯定就是顧舜華挑撥了,挑撥人母女關係,她可真行啊!

現在,顧舜華竟然發一輛洋車子,她當然心裡沒好氣,回到家,嘀嘀咕咕一番,最後拍桌子罵娘的,甚至連蘇建平都罵上了:“你看看你,你們單位怎麼也不發個洋車子,一輛洋車子啊,你還是供電局呢,這不是好單位嗎?”

蘇建平那次遇上了任競年,在任競年和顧舜華跟前丟了人後,他也去質問過陳璐,結果陳璐說她也不知道啊,說沒騙他啊!

他又能怎麼著,隻能認栽了,他現在已經不太想提顧舜華了,見到都躲著走。

結果誰知道,他媽還這麼說,想想也是難受,畢竟誰家單位沒事發個洋車子啊,洋車子那是天天發著玩的嗎?

供電局要是一人一輛洋車子,那早賠死了!

可蘇建平也沒法說,有些老人家就這樣,她不和人較勁她就不舒服,她這輩子的愛好就是這個。

所以他隻能憋悶地歎口氣。

周末的時候,任競年過來,看到自行車也是喜歡,家裡置辦了這麼一個自行車,以後出行也方便了,於是這天周日,任競年騎著車子,前麵綁著小椅子坐著兩孩子,後麵顧舜華坐,一家四口出去逛街。

五月天,說熱還不熱,任競年從大柵欄騎出來,一口氣過了珠市口大街,騎到了新街口。

兩個孩子高興得拍手叫好,見到路上的人就打招呼,那開心的樣子,任誰見了都想笑。

不過好在街上人一看,這家一家四口,才得了一輛新自行車,二八大梁飛鴿的,也知道這是高興。

就這麼撒著歡地開心,周一的時候,顧舜華特意用新車子送走了任競年,之後去上班——上班可沒舍得騎新車子,還是坐公交車吧。

誰知道到了玉花台,牛得水就告訴她一消息,那就是迎麵一盆冷水。

其實牛得水說這話的時候,也是很不好意思,糾結了半天才說,說出來也是吞吞吐吐的,但顧舜華聽明白了。

意思是玉花台的領導經過研究,覺得玉花台不能摻和這個事。

牛得水歎了口氣:“不光是玉花台不能摻和,領導的意思是,你也彆造這個了。”

顧舜華:“為什麼?”

牛得水:“你這個事的性質不好定義,弄不好就是一個投機倒把,投機倒把的話,真要是定了……事情就大了。”

顧舜華沉默了。

她知道曆史的車輪終將走向那個方向,但是現在,在這個時候,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徘徊,環境似乎也沒有完全支持大家夥放開乾。

牛得水:“如果真被打成投機倒把,那問題就大了,你知道有個賣瓜子的吧,這個人還上報紙了,挺有名的,賣傻子瓜子,聽說他一口氣掙了一百多萬,一百多萬哪,結果呢,那不就是被打成投機倒把了。”

顧舜華:“我知道,這是去年的事,可現在,不是進一步要支持改革開放嗎?”

牛得水無奈了,手指頭敲著辦公桌:“舜華哪,叔知道你不容易,叔也知道你在這上麵用了心,可是叔也沒辦法,現在就是這麼一個形勢,你萬一再乾下去,被人家舉報了,說你投機倒把,抓起來判個幾年,你說叔怎麼辦?叔也得給玉花台的大家夥一個交待啊!”

這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顧舜華明白了。

自己是玉花台的員工,要想做這個,惹出事來,玉花台也得跟著兜底,可玉花台兜不住,最後鬨出什麼亂子來都不好說。

所以為了玉花台,她也隻能放棄。

牛得水犯愁地道:“現在的關鍵是,你得想辦法把你這一批清醬肉賣出去,如果賣不出去,那就麻煩大了,賠了!所以你得儘快賣出去,拿了錢,收回了本,這件事咱就當沒發生過!”

顧舜華微垂眼,她明白牛得水的意思,如果不儘快賣出去,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用這個來做文章,不一定出什麼幺蛾子。

牛得水:“我知道外麵有不少已經開始做小買賣了,天橋一到晚上全都是擺攤的,但那個和咱們不一樣,咱們是國營飯店,他們就是一些沒工作的盲流,這能一樣嗎?咱們有吃有喝有工作拿,還有糧票布票的,舜華,咱們犯不著!”

顧舜華點頭:“行,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儘量想出一個辦法,不會讓這件事牽連到玉花台。”

牛得水:“舜華,你是懂事孩子,你辦事,叔放心。”

**************

你辦事,叔放心。

這六個字,其實沉甸甸的,這意味著顧舜華隻能最大限度地考慮玉花台的利益,不能讓自己的事絲毫影響到玉花台。

一下子經受了這個打擊,幾乎是從山頂跌到了低穀,她心裡亂糟糟的。

她很快地整理著思緒,想著目前最要緊的是儘快把這一批清醬肉賣出去,把成本收回來,免得有人給自己使壞,現在這風向暫時也不知道往哪裡刮,萬一有人給自己使壞,就算最後沒事,那也得扒一層皮。

賣出去,然後再看看情況,考慮要不要做,不做的話,以後安安分分在玉花台乾,每個月領那幾十塊錢工資,好歹能供養任競年讀書並養活兩個孩子,如果要做的話,那就必須脫離玉花台了,那風險就大了。

她腦子裡很亂。

她知道將來一切都會好起來,可就是眼跟前這點時間,一切好像不太明朗,那些擺攤的,其實就是打了一個擦邊球灰色地帶。

自己如果這個時候非要掙紮著乾,運氣不好,說不定真折進去,抓起來判個一兩年,那就得不償失了。

後廚裡,大家夥都知道這個事了,都替她擔心,但是那個清醬肉,大家也都沒能力幫著賣,這個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顧全福倒是很冷靜:“該乾嘛乾嘛,又不是天塌下來的。”

這一句話,幾個徒弟都安分下來,不再說話了。

顧舜華也摒棄了那些雜亂的思緒,把心思用在灶上。

下班的路上,顧全福也沒怎麼說話,仿佛根本不當回事的樣子。

而顧舜華忙了一下午,也從遭受的打擊中恢複過來了,確實,天沒塌下來,事情也不一定那麼糟糕。

她看著公交車外的街景,街道上有一家店,那家店新增加了婚紗攝影的項目,有一對年輕人正走進去,他們臉上洋溢著微笑,旁邊婚紗攝影的樣片看著那麼鮮明而時尚,是超越了這個時代的美。

顧舜華道:“爸,你先回去吧,我想去一趟圖書館。”

顧全福:“圖書館?你去圖書館做什麼?”

顧舜華:“查一點資料。”

說完這話,車正好到站停下,她便趕緊下車了。

她直奔北京圖書館。

到了北京圖書館,進去了西側樓,她開始找裡麵的報紙和雜誌,她記得好像看到過,關於那位瓜子大王的報道,隻是當時並沒太在意。

現在她想看看,在這麼一個時間點上,那個正冉冉升起的企業家正麵臨著怎麼樣的處境。

找了半天,總算是找到了報紙上的豆腐塊文章,她幾乎貪婪地讀起來。

瓜子大王叫年廣久,十七年前因為賣板栗而被投機倒把辦公室清查,判了一年,出獄後開始跟著鄰居師傅學藝做炒貨賣瓜子,兩年前,這位年同誌已經是百萬富翁了。但是生意做大了後,他請了十二個幫手來給他炒瓜子,並且給每個雇工五百塊錢一個月的工資。

為了這個,就有人把馬克思《資本論》中的七上八下論斷提起來了,意思是雇七個人沒事,還是社會主義,但是雇了八個人就是資本主義經濟了。

這件事鬨得沸沸揚揚,甚至掀起了一場到底是姓社還是姓資的討論,報紙上說安徽省工農委已經派人到蕪湖去查這件事了,至於結果如何,上麵沒寫。

顧舜華看完這個,又翻了其它的報紙,把上麵所有關於改革開放的文章都看完了,最後,她查了查圖書的分類發,發現裡麵有《資本論》,她知道這是偉大的先驅寫的,想借過來看看,不過這個竟然很厚,還分為第一卷第二卷第三卷,她想想,便借了第一卷。

任憑這樣,還是驚到了,第一卷竟然也是比磚頭厚的一大摞。

翻開來,密密麻麻的字,她開始擔心自己能不能看懂了。

不過她還是小心地捧著,抱在懷裡。

其實即使看了書也是沒什麼用的,她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形勢,一切不過是早晚問題。

但這個時機太重要了。

太早了,第一批衝鋒陷陣的直接死裡麵了,太晚了,最好的那一波機會已經被人家搶先了。

所以她還是想看,人在徘徊糾結的時候,需要一些知識來獲取力量和支撐,她需要知道更多的背景來去支撐她的決策和勇氣。

剛出來,迎麵恰好遇上了嚴崇禮。

嚴崇禮看到她,笑了:“舜華同誌,你過來看書啊!”

他便看到了她懷裡抱著的,當下也是疑惑:“《資本論》?你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顧舜華抱著那厚重的書籍,開始意識到,自己要從磚頭塊中的書籍中獲取什麼支撐,倒是不如找有見識的聊聊。

譬如眼前這位。

她仰臉看著他:“嚴教授,你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說說我現在的問題,你看看你有什麼想法?”

嚴崇禮便怔了下,之後忙點頭:“可以,舜華同誌,你是遇到什麼問題了?”

顧舜華:“我們過來這邊,邊走邊說。”

於是兩個人便來到了後海,這個時候海上泛著小舟,還有水鳥輕輕劃過水麵,涼風吹來,垂柳輕拂。

嚴崇禮:“到底怎麼了,任同誌呢?”

顧舜華:“也沒什麼,就是遇到一點事。”

說著,顧舜華便把自己遇到的難處說了,也提了自己的想法。

嚴崇禮皺眉沉思一番後,才道:“舜華同誌,你現在遇到了一個問題,但是難能可貴的是,你的思路非常清晰,現在無非是兩件事,第一件是設法把眼前這一批賣掉,收回成本,最好是掙一些錢,做完了第一件事後,我們才需要考慮以後到底怎麼辦。”

顧舜華點頭:“是。第二件,並不是那麼著急,但是我心裡急,這麼抻著,我的心也是懸著,七上八下的。”

嚴崇禮:“你有雷家的關係,雷家對於印象非常好,這件事你可以求助他們,請他們幫你推薦顧客,我也會在我能力範圍內幫你介紹客源,所以能不能賣掉這件事你不用擔心,好東西不怕沒人要。”

顧舜華:“確實不用太擔心,就是怕萬一有人舉報,給我整出幺蛾子來。”

嚴崇禮:“這個你放心,你這種經營,規模並不大,不至於出什麼事,而且你沒有雇工,隻是家庭作坊式生產,所以你的經營和資本主義沒有半點關係,你就是社會主義社會勤勞致富。”

顧舜華點頭:“嗯,我覺得也是,所以我也不怕舉報,就是我賣的東西可能有點貴,怕彆人說我脫離於人民。”

嚴崇禮:“洋車子挺貴的,小轎車挺貴的,友誼商廈的巧克力也貴,怎麼沒人去舉報?”

顧舜華一想也對,豁然開朗,她笑望著嚴崇禮:“嚴同誌,您可真會說話。”

嚴崇禮:“先想法把這一批賣出去,至於以後怎麼樣,你可以冷靜下來思考一下,和任同誌商量商量,再去請教一下雷家,在充分調查研究後,再做出一個從容的決定。”

顧舜華整個人從身心都放鬆下來了,她想她剛才其實還是被打懵了,現在被嚴崇禮這麼一提點,她所有的思路都順下來了。

她笑著說:“嚴教授,真得很感謝您,不然您看我這火燒火燎的,都要急死了。”

嚴崇禮望著顧舜華,他覺得顧舜華笑的時候,雙眸清亮,整個人好像在發光。

他微咳了聲,嚴肅地道:“顧同誌,其實你剛才向我複述這件事的時候,你的思路已經包括其中了,隻是你需要彆人來為你加強一下信心。”

顧舜華越發笑了,她確實心裡有想法,隻是不夠堅定,不夠有信心,這個時候和彆人說說,可也聽彆人分析下,和彆人這麼說,也是整理自己的思路。

現在,她確實覺得自己想得足夠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先嚎叫一下,求點進專欄收藏一下我吧啊啊啊——

然後,上一章的羅明浩行為,其實並不是他多蠢,而是那個時候的書籍真得是很稀罕的。

勤行裡普遍來說文化水平低,很多人甚至不識字的,就算是領導,也未必就會沒事去圖書館借書讀,所以羅明浩栽得隻能說太巧了。

另外想起拿龍就想笑,因為之前有一位姐姐,她在0幾年的時候曾經在新加坡留學,當時她去給一個機構教中文,那個機構配備的中文教材裡就有“給車拿拿龍”。

想想,一群外國人用半生不熟的強調正兒八經地念“給車拿拿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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