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涯的目光在這人臉上來回走了幾遍,雖說認定了這人是認錯了人。
但是鬼使神差地,居然還是從這張臉的輪廓上看到了幾分熟悉。
隻是……
步涯確是想不起這人是誰。
而且,步涯自覺自己現在戴著幕籬。
對方連自己的臉都看不到,這就認出自己了?
對方含笑看著自己,像是在等自己回應。
步涯不尷不尬地點了個頭,道,“最近確實過得不錯,不過——你我認識麼?”
對方一笑,那表情並不是普通的客氣寒暄,倒是看出幾分真切的啼笑皆非來,“雖然早知你這人沒什麼良心的,不過你問的這麼直接,也太傷人心了吧。”
步涯:?????
步涯想提醒他有病吃藥。
“那聲音呢,聲音你也忘了?”對方提醒道。
聲音?
倒是確有幾分耳熟。
步涯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的,“你是那天出聲的那人!”
步涯說的是她挑戰莊歡之後,莊雲寒不讓步涯動莊歡,要再次提起挑戰。
那時候有個聲音嘲諷了莊雲寒一番。
此時這男子這麼提起聲音這茬兒,步涯就想起來了。
那天這個男子出聲說話,步涯自然也是承情的,對這人的印象親善了許多。
隻不過對麵那個男子的表情卻有些微妙,非要說的話,大概是有些哭笑不得。
步涯笑道,“那天的事多謝,回頭我請你吃飯。”
男子啼笑皆非,“算了。”
兩人寒暄到此為止,之後便開始比試動手。
步涯受著這人的人情,下手自然收斂,沒怎麼出狠招。
可過了兩招之後,步涯就覺得這人似乎沒怎麼上心。
那人都隻防守不進攻,手中紙扇可擋劍鋒,可見這折扇果真不是一般的東西,隻怕是這男子的法器。
但是和步涯動手,這法器從未展開。
兩人小孩兒過家家似的打了幾招。
步涯邊打邊無奈出聲道,“這位道友你若是不想打,不若直接認輸下台?”
對方收招,收的乾脆果斷,也不打個招呼。
步涯差點一劍收不住劈在對方身上,幸虧剛剛打鬥沒用儘全力。
步涯:?!??
這是來比試的?
這是來自殺的吧!
對方一笑,居然有點耍無賴的味道,道,“你讓我認輸的。”
步涯:????
我要是讓你現在去死呢?
那人拱了拱手,認輸,下場了。
步涯滿臉都是“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經曆了些什麼”的錯亂感。
那人離開的瀟瀟灑灑。
實際上是有些負氣的,雖然知道自己的容貌大改,但是好歹和步涯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一場,居然換了張臉,這人就不認識自己了?
步涯回到方寸嶼,看到穀聽雲看過來的眼神,“不知道不認識那人有神經病。”
穀聽雲:…………
他剛剛確實是想問問那人是誰的,可是認識。
不過穀聽雲麼,天生冷臉,被步涯直接迎麵堵了,也還是神態自若。
穀聽雲:“若是不認識,便離遠些,此人不一般。”
步涯:“哦?說說看。”
穀聽雲沒說透,接著翻自己的書去了。
步涯:…………
說話說一半容易被人捅死的。
步涯在木無患身邊坐下,卻見木無患含笑,似乎是心情不錯。
步涯奇道,“怎麼了?”
怎麼說呢,步涯見著木無患這麼開心心裡有點毛毛的。
一般來說,木無患開心的理由大致分成兩種,一種是和步涯有關;還有一種,大概就是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這個“有意思的事”涵蓋範圍非常寬廣,但是一般來說,通常都不會是有人講了個笑話這種“有意思”。
反而可能是有人被找了麻煩,有人深陷險境,有人要死了之類的糟心事。
步涯戳了木無患一下,“笑什麼?”
木無患揚眉,“想知道?”
步涯點頭,木無患勾了勾手指,示意步涯自己附耳過來。
步涯老老實實的把耳朵獻上去,結果木無患對著步涯的耳廓吹了一口氣。
步涯條件反射一般,慌忙去揉自己的耳朵。
癢!!
木無患笑道,“我剛剛看見了個熟人,可是不方便告訴你。”
步涯:???
熟人?
木無患的熟人,那豈不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
步涯突然想到,該不會是四妖聖的哪個神識碎片又出現在此處了吧。
步涯有的沒得想了一會兒,終究也沒什麼結果,自然也就不曾多想了。
當天的比試結束,步涯一行人像往常一樣準備乘坐小金烏鵲回客棧,卻沒想到在小金烏鵲周圍發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容貌姣好的女子,就是臉側有一塊很長的劍傷。
正是哪天步涯從莊歡手底下救出來的女修。
她站在小金烏鵲旁邊的時候,看起來像是在等步涯他們。
而且神態看起來有些焦慮,整個人不安得很,在金烏鵲旁邊走來走去。
步涯他們走近,那女子立刻迎了上來。
上來二話不說,先對著步涯穀聽雲等人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步涯和穀聽雲幾人交換了幾個眼神,互相的眼神裡都顯示著迷惑,不解這女子是何意。
步涯上前一步,試圖把這女子扶起來,但是那女子無論如何也不起來。
她說話結巴,口齒不清,一邊推拒著步涯的相扶,一邊艱難地咬字道,
“棒……幫我……求,求你!”
步涯無奈道,“幫你什麼啊,你倒是先站起來再說。”
那女子不起,反而從懷裡掏出來幾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紙,遞給步涯,
“……k……看!”
步涯接過紙張,展開——原來是一封信。
這女子知道自己結巴,事情又複雜,自己又說話艱難,怕是說不清楚,便將事情提前寫在紙上,交給步涯。
信上道——
【恩人見諒,原本應該親口口述,但是小女實在言語艱難,所以以筆墨代之。
小女名為韓采綠,是南雲宗的弟子。南雲宗為北方小宗,此次參加問鼎會,雖也是滿懷淩雲之誌而來,但是問鼎能人甚多,我宗未能取得佳績。
原本前日我宗大弟子敗後,便已經決定行程要離去。
隻是,恩人也隻最近問鼎盛事不安定,就在前日夜裡,我一位師兄慘遭賊人毒手,一命嗚呼。
師兄命賤,宗門上下居然無人願意為其討公道。
皆說那殺人的賊人凶殘,就連琨吾宗那樣的大宗,也未能捉住殺人者。我宗這樣的小門派,還不如速速離去,也好少幾個人再妄失性命。
我……我雖心儀於師兄,有心為師兄複仇。但是能力有限,也隻能含淚認了。
可就在昨日,我們正待動手,卻發現師兄屍首不見了。四處尋找無果。
一具屍首而已,我師門也不願意再等,恐再生變,先行走了。
我不忍心師兄暴屍荒野,便沒有與師門同行,想著多少尋到我師兄的屍首,帶回宗門安葬。
可就在昨夜,我聽聞我師兄夜殺琨吾宗數人。
師兄已死,可後又聽說,是屍修橫行。
想來我那可憐的師兄,屍首必定是被屍修偷去煉化,做殺人傀儡去了。
我修為低微,做不得什麼。
可又不忍心看師兄死在賊人之手,還要連屍首都為賊人所用。
思來想去,隻想到恩人一人。
還請恩人再幫我一次,采綠自當當牛做馬報答恩人。】
————
步涯看完,眨巴了一下眼睛,特彆想問問這位小姑娘,是不是看著自己帶著幕籬輕紗飄飄,所以特彆像觀世音菩薩。
為什麼我幫了你一次,你遇事就第一個想到我,找我幫你第二次啊。
因為我看起來心地善良麼?
但是韓采綠跪在地上不起,眼睛裡甚至有些淚花。
看到步涯看完信沒有任何表示,然後又立刻開始磕起頭來。
步涯慌忙把人給攔住,“不是,你彆磕頭啊!你先起來!”
根本拉不起來。
步涯回頭看向木無患穀聽雲等人,最後把目光落在蕪端身上,“彆看了,搭把手啊!”
韓采綠嘴裡艱難地說著什麼,但是因為表達的太過於急切,自己的語言組織能力又跟不上,直接變成了一堆語音版的亂碼。
不過大概也能猜到是一些祈求的話。
韓采綠是真的什麼都願意為步涯做的,隻要步涯幫她把情郎的屍體搶回來。
她可以把自己的命,自己的所有,都給步涯。
她來求步涯不是因為步涯心善好說話,而是因為她沒有辦法。
僅憑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她願意豁出性命去,可是即使她自己身死成灰,也取不回情郎的屍體。
蕪端在穀聽雲的示意下前來幫忙,才把韓采綠給扶起來。
韓采綠的師門已經離開,他們便把韓采綠帶回了自己所在的客棧。
因為韓采綠和步涯木無患同坐一個金烏鵲。
步涯把木無患抱在懷裡,一路上什麼也不說,不免有些尷尬,於是便問起韓采綠如何得知自己師兄的屍體去殺琨吾宗弟子了。
韓采綠吐字艱難,步涯好不容易才總結出個大概。
原來是韓采綠的師兄不隻是殺了琨吾宗的弟子,更是準備暗殺莊雲寒。
結果因為莊雲寒能力太強,暗殺沒能成功,反而丟了佩劍。
琨吾宗拿著佩劍找到韓采綠,韓采綠才得知自己師兄的屍體成了屍修的傀儡。
到了客棧,韓采綠心知步涯還沒有確切地答應自己的請求,所以格外殷勤,幫著倒茶布菜,打水掃地。
客棧的夥計差點以為這是新來的小丫頭。
韓采綠話說不清楚,但是步涯每次和她視線相對,這人一雙眼睛卻靈動地仿佛會說話。
祈求得小心翼翼,祈盼得如此卑微。
步涯雖說一開始看著這人來找自己幫忙心裡不大爽快,但是看著這人這般,卻也心裡生出幾分憐意來。
連話語都說不明白的一個修為淺薄的小修,師門都走了隻有自己一人。
自己也不是想求複仇,就想求自己情郎屍首的一份安寧而已。
步涯終究心軟,挑了個時刻對韓采綠道,“我隻能說我儘力而為,保證不了什麼。”
步涯這話算得就是應下了。
她對此事沒把握,實在不敢誇誇其談,說什麼“包在我身上了”。
這屍修是何人,藏在什麼地方,煉化的屍體又在何處,步涯通通一無所知。
算起來,我隻有慢慢去查。
而查這個,少不得就要去一趟琨吾宗的客棧。
畢竟韓采綠這個情郎的屍體,是去殺莊雲寒的時候被逮住的。
步涯一個頭兩個大。
一邊想著自己怎麼就接了這麼個跟自己無關的破差事。
可另一邊,真讓她鐵石心腸不聞不問,看著這麼個小姑娘在自己身邊忙前忙後,自己心裡也過不去。
就連木無患都語意帶笑地說了步涯兩句,大致是說,步涯有時候看起來心狠得緊,有時候又是個心軟的人。
步涯告訴木無患,自己隻是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
步涯應承了韓采綠,韓采綠便在步涯所在的客棧住下了,並且仿佛成了穀雨宗的小丫鬟。
手腳勤快的呀,和她的語速呈鮮明對比。
步涯既然答應了要幫韓采綠,便琢磨著可能還是得去趟琨吾宗。
畢竟殺人的人比較喜歡去找琨吾宗的麻煩,在他們那兒下手比較容易有收獲。
步涯夜裡出門,本來她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出門的。
但是木無患偏說有些好奇,然後就帶上了木無患。
說來也怪,都說琨吾宗裡夜夜出事,天天死人。
步涯跑去琨吾宗所在的客棧之一守株待兔,結果可好,一夜平安無事。
步涯第二天打著嗬欠去參加的問鼎會,順帶和穀聽雲閒話道,“不是說琨吾宗夜夜都會出事麼?造謠傳謠害死人。”
穀聽雲聽罷,挺隨意地道,“是嗎?”
步涯:…………
步涯原本是想在穀聽雲這兒詐點消息的,自己再怎麼說這也是拚死拚活給他們穀雨宗掙名聲呢。結果穀聽雲仿佛沒聽懂她的話似的。
步涯乾脆舍棄了那些彎彎繞繞,直言道:“你不是放出去了諸多弟子,就沒什麼關於屍修的消息?”
穀聽雲從容道,“有。”
步涯:“說說看。”
穀聽雲那張絕世美人一般的臉愣是罩著一層寒霜,沉吟片刻,也不知道心裡是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你是要查屍修,還是要查那女子的情郎的屍體?”
步涯:???
不是一回事,想要查到那女子情郎的屍體,不就是要先查到屍修和其傀儡所在。
穀聽雲:“若是查屍體,我勸你將把目光從琨吾宗移開。”
步涯:“若是查屍修呢?”
穀聽雲:“我勸你看看自身。”
步涯:“……話說的這麼曖‘昧呢,我不是,我沒有。”
穀聽雲:“你就從不想想,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襲擊過我們的客棧?”
步涯:“運氣好?”
穀聽雲:…………
穀聽雲看了步涯一眼,步涯笑得無辜,“你接著說。”
可穀聽雲不說了。
悠然看自己的書去了。
步涯將剛剛穀聽雲說的話來回咀嚼了一遍,為什麼唯獨穀雨宗沒有被襲擊過?
外界自然是有人在傳,因為穀雨宗就是凶手,更有甚者,說“阿布”就是那個凶手。
步涯自己就是“阿布”,肯定不是這個原因。
那麼是為什麼?
因為穀雨宗是小宗門,看不上眼?——可韓采綠的南雲宗也是小宗門,不也死人了。
最重要的是,步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大規模的殺人。
殺人總得有理由吧,除了穀雨宗,幾乎每個宗門都有人死,死的毫無規律。
這樣根本推測不出殺人者的動機,難不成,對方就為了想殺人而殺人?
步涯最終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晚上接著去琨吾宗附近蹲點。
結果步涯這一蹲,沒蹲來殺人者,卻蹲來了莊雲寒。
步涯原本是待在琨吾宗客棧外不遠處的一顆樹上,夜半時分,步涯眼見著莊雲寒提著劍一路走到自己的樹下,道,
“道友何不現身?”
步涯還沒做聲,窩在步涯懷裡的木無患先笑道,“他在叫你。”
步涯:???
我又不聾!
步涯抱著木無患從樹上跳下來,落在莊雲寒麵前,然後泰然自若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袍,
“喲,道友也出來賞月啊?”
莊雲寒冷道,“今日晦月。”
晦月的晚上哪兒來的月亮。
木無患揚眉,步涯也半點不尷尬,甚至還厚臉皮地扮出點驚訝,“是麼?”
莊雲寒:“道友在此處,有何事?”
步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莊雲寒沒興趣和步涯閒聊,隻道,“若是道友無事,請回吧。琨吾宗內近來不安定,小心誤傷了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