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在夢境之中,可步涯看到車千蘭的第一眼,還是有些嚇著了。
那幾乎和她印象中的車千蘭不是一個人。枯瘦而蒼白,整個人仿佛脫了型,似乎連魂魄都已經離開了原本的身體,隻剩下了行屍走肉。
雖然車千蘭依舊是溫柔的,對著自己微笑著。
夢中的車千蘭尚且如此虛弱,步涯不難猜測到現實世界中的車千蘭到底是已經成了什麼樣子。
車千蘭用一種溫柔的,近乎於破碎的微笑看著步涯,就好像看著一個已經逝去,且思念已久的人。
悲傷,且帶著一點知足。
步涯直接在車千蘭床邊坐了下來,握住了車千蘭的手,關心與心疼的話在嘴邊繞了一圈,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最後隻能勉強裝作無事發生,笑著說道,
“我才離開不過幾月,娘親怎麼越來越年輕好看了?”
“有嗎?”車千蘭寬容而和煦,雖然她跟步涯都知道這是在睜眼說瞎話,但是也沒有反駁的欲.望。
“有的,娘親本來就是國色天香,再這麼漂亮下去可怎麼得了。”步涯說著玩笑話,隻不過說完之後又忍不住稍微頓了一下,然後才故作嚴肅地說道,“就是太瘦了些,太瘦了不好。”
車千蘭看著步涯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今天這個夢和以前的都不同。
她的目光細細德描摹過步涯的眉眼,從步涯的頭發絲一路看到她的手指尖。
今天這個步涯和她記憶裡的不太一樣。
車千蘭夢中的步涯,其實經常都是穿著輕薄的紗衣,帶著繁雜的頭飾珠釵,任性又可愛的——那是步涯原身的模樣。
畢竟步涯的原身陪了車千蘭十幾年,而步涯穿越過來才不過半年左右。
當然,也會有步涯穿越過來之後的模樣,一身黑色勁裝,珠釵都去掉,隻留下一個發冠,乍一看倒像是男子打扮。
隻不過那時的步涯雖然換了颯爽的裝束,但是神情之間更多的是一些謹慎和小心。
那是步涯那時的環境造就的。
初來這個世界,原身人人喊打,自己還是個一打就死的脆皮。
不像現在,車千蘭默默地將現在的步涯和以前步涯做了一個比較。
現在的步涯看著要更瘦一點,但並不是那種虛弱的瘦,而是瞧著更為精乾。
眉眼之間看著也更加穩重,不再像當初在宗內的時候那般小心且焦慮。
總的來說,這個步涯看起來要更加的颯爽一些。
車千蘭不禁在心中想到,若是此次步涯沒有在路上出意外,真的去了問鼎會,說不定長些見識,經過一些磨練,回來之後就是這些模樣。
步涯發現車千蘭的走神,於是輕輕地捏了捏車千蘭的手,如同小女兒一般撒嬌著問道,“娘在想什麼?出神的這樣厲害。”
大約是因為在夢裡,車千蘭也就沒有多加隱瞞,“娘在想,要是你還活著,想必這個時候也跟你寒師兄他們一起回來了。說不定就是你現在這般模樣,瞧著成熟了,也穩重了。”
車千蘭在入睡之前隱約聽到了去問鼎會的青年子弟已經重新返回了三尺峰的事情。
隻是那些人回來了,而她的女兒卻永遠都回不來了。
這樣一想,未免更加悲傷。
步涯:“其實我就是要告訴娘親這件事的——娘,我還活著。”
車千蘭:…………
這句話說出來之後,車千蘭不自覺地就呆住了。
她直勾勾地看了步涯好一會兒,然後一行清淚就順著他的臉頰滾了下來,
“娘也想你還活著。但是娘不能這樣騙自己,你這樣說我醒來之後會更難過的,這是一場夢啊。”
醒來?
聽這話的意思,車千蘭居然是知道自己在做夢的。
步涯:“娘親怎麼會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夢中?”
步涯發問的同時想要找出一些類似於手絹的東西,幫車千蘭將臉上的淚痕擦乾淨。
但是她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修跟大家閨秀,身上實在是沒有備著那些手絹絲帕之類的東西,最後隻能扯著自己的袖子,勉強湊數幫車千蘭擦淚。
車千蘭苦笑著道,“夢的多了,自然就知道哪裡是真,哪裡是夢了。如果不是做夢,我哪裡能見得到你呢?”
步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夠讓車千蘭相信,話出口也沒了章法,
“我真的還活著,這次入娘親的夢便是要告訴你這件事情。娘親不要為我的死而哀傷過度傷了身體。”
步涯越說越覺得自己這個解釋有些蒼白,但是一時也找不到什麼更有利的證據,隻能慌忙又補充道,
“我當初跌下妖山之後,原本是必死無疑,隻不過有得老天垂憐眷顧,有了一些奇遇,所以苟活下一條命。”
車千蘭:…………
車千蘭看著步涯這模樣,一時也有幾分迷茫。
雖然她經常做夢夢到步涯,但是大多都是夢到一些舊事,從沒有遇到過步涯向自己說這些事情。
車千蘭轉念又想到一些關於血親遇難,然後托夢給父母尋求幫助的故事……
這樣一想,雖然明知道自己是在夢裡,但不自覺就對步涯所說的事情隱約信了三四分。
車千蘭慌忙撐著從床上坐起來抓住步涯的手,語氣激動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可不要欺騙於我。”
步涯:“自然是真的。”
車千蘭:“那你現在在哪裡?可是還在妖山底下,我現在就讓人去那裡救你……”車千蘭說完居然是忘了自己現在正在做夢,慌忙就朝著門外喚著仆從,想要遣人去救步涯。
步涯攔住車千蘭寬慰道,“娘,我已經離開妖山了。”
“離開了?”車千蘭怔怔地看著步涯。
雖然車千蘭原本對妖山的事情所知不多,但是這段時日以來,直接或間接的,她已經知道了妖山到底是一個多危險可怕的地方。
而自己的女兒掉入妖山,居然告訴自己,她已經從那裡離開了。
“你是怎麼離開的?有沒有受傷……”說完之後車千蘭又覺得自己這話問的多餘。
自己的女兒一個坤澤,手無縛雞之力,掉入那種地方,要離開談何容易。
哪怕隻是想一想步涯可能在妖山麵臨的那些困境跟苦處,車千蘭就覺得心悸。
“我可憐的小涯兒,你受苦了。”車千蘭伸手摸著步涯的臉,千般心疼萬般憐惜,都在這一句話裡了。
原本步涯經曆了那麼多,確實有許多的苦處和難處,卻也都熬過來了。
隻是此時此刻,車千蘭滿眼心疼的看著自己,這麼一句話瞬間就讓自己恨不得紮進她懷裡哭一場。
步涯勉強收拾好心緒,沒有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隻笑著說道,
“我還尚且好好活在這個人間,娘親就更要好好保重自己了。我下次再來見娘親,娘親可不能這般憔悴模樣。”
車千蘭的眼眶微紅,已經含上了淚水,這時候微微側過頭拭了淚點了點頭。
步涯想了想,於是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張白紙,他將這張白紙裁成了正方形,然後認認真真的疊了一隻紙百合。
折好之後,步涯便將這隻紙百合遞給了車千蘭,“我用的入夢法寶有限.製,也留不下太多東西。這隻紙百合送給娘親,娘親醒來若是枕邊有這隻紙百合,就足以證明我在夢中說的話都是真的。”
當初烏霜告訴給步涯,用尋淵入夢,雖然可以給被入夢的人留下東西,但是那東西必須要十分小巧才行,最多也不過一張紙。
步涯入車千蘭的夢告訴她自己未死的消息,可單憑一個夢境哪裡就能讓人相信是真的。
留下這個東西作為證據,好讓車千蘭徹底安心。
雖然車千蘭原本也可以通過詢問莊雲寒來得知她的消息,畢竟在問鼎會,步涯和莊雲寒見過,知道她未死。
但是步涯吃不準莊元蒼的態度。若是莊元蒼阻攔,不讓莊雲寒說出真相,那麼莊雲寒極有可能還是會告訴車千蘭說,步涯已經死了。
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自己留下憑證比較妥當。
車千蘭將這隻百合接了過來,心情複雜。
她既想有這隻百合作為憑證,又怕自己醒來,枕邊什麼都沒有,隻不過大夢一場。
車千蘭拿著這紙百合看了片刻,整理了一下心緒,還是收下了。
解決了這個問題,步涯原本想著和車千蘭閒話幾句,
卻沒想到車千蘭突然出聲,問了一件事情,
“你當初掉入妖山之時……”
步涯隱約猜到車千蘭要問什麼。
車千蘭:“你掉入妖山之時他在哪裡?可曾試過救你?”
雖然車千蘭在這裡並沒有具體說出是誰,而是用了一個“他”字代替,但是無需多言,步涯跟車千蘭都心知肚明。
老實說,步涯是知道車千蘭十分在乎自己這個女兒的。
但是當車千蘭將這個問題問出來的時刻,她依然覺得驚訝。
他以為車千蘭會在這件事情上裝糊塗。
步涯作為一個知道原書部分劇情的讀者,心裡十分清楚,車千蘭跟莊元蒼這對夫妻是何等情深。
不論是莊元蒼對車千蘭,還是車千蘭對莊元蒼,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對等的,同樣深厚。
自己的愛人和自己的女兒站在了對立的位置。
一般來說很多人都會選擇裝糊塗,儘量去保持中立。如果天真一點的,還會試圖去化解矛盾。
但是很顯然,步涯跟莊元蒼之間的矛盾已經不是可以化解的程度了。
莊元蒼當初是想要步涯的命。
不過說來可笑,他大概也沒想到,步涯身死的消息差點也帶走了車千蘭。
車千蘭此時此刻問出這個問題,表情是平靜的。
步涯相信她已經有了答案,並且做出了選擇——是傾向於步涯的。
如果她抱著化解矛盾的中立心思來問自己這個問題,那麼她的表情應該是希冀的,希望步涯說,這件事情和莊元蒼沒有關係。
自欺欺人的人都是如此。
“該怎麼說呢?”步涯確確實實有些苦惱,“如果我告訴娘親,他當初對我遇險視若無睹,娘親會怎麼做?”
車千蘭:“那我便來尋你,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們娘倆可以找個地方住下來,做做小生意也是可以過活的。”
車千蘭還尚且不知道步涯已經獲得了蒼龍妖丹,所以想的簡單。
想要找個地方和步涯住下來,做普通人。
車千蘭:“愛一個男人並不應該變成我的全部。如果他隻能愛我,而不能愛我所愛的人,那麼我想,我應該從他身邊離開。”
步涯愣愣的,沒有說話。
“如果不能果斷一點,那麼遲早有一日,你們兩個人,我一個也保不住。”說到這裡車千蘭頓了一下,然後微笑著解釋了選擇步涯而放棄莊元蒼的理由,“你是我的女兒,身為母親,我有責任保護你,陪伴你。”
步涯:“……………………”
這是車千蘭這段時間悟出來的。
如果步涯真的因為莊元蒼出了事,自己是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和莊元蒼繼續生活下去的。
不做出選擇,那麼一個都留不住。
如果莊元蒼真的容不下步涯,那麼車千蘭站在步涯這邊,因為她是一個母親。
至於莊元蒼……
至少他們兩人之間有美好的曾經。
步涯被車千蘭這席話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隻有車千蘭真的是步涯的母親,步涯才有資格對這一番話覺得感動。
但是對於現在的步涯而言,她占據著步涯原身的人生就已經很過分了,再來讓她的母親因為愛自己而離開她愛的人……
這太過分了。
步涯是這麼覺得的。
雖然她確實很感動,但是她覺得自己不值得車千蘭做出這種選擇。
自己不是“步涯”。
所以聽到這些話,比起感動,步涯更覺得誠惶誠恐,仿佛無意間偷了彆人價值連城的傳家寶。
步涯:“…………”
步涯乾笑了兩聲,“雖然我很想將這次的事情推到那個男人身上,反正他一向不喜歡自己,但是…………”
步涯甚至控製著情緒對著車千蘭做了一個俏皮的表情,“但是這次的事確實與他無關,事發突然,誰都沒能來得及作出反應。”
車千蘭聽到這話將信將疑,“真的?”
步涯笑著回答道,“我像是會為他說好話的樣子嗎?”
在聽到步涯這個回答之後,車千蘭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鬆了一口氣。
畢竟她做好了準備要和步涯站在一起,但那畢竟是事情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才做出的決定。
如果可以,誰不想魚和熊掌兼得呢?
步涯看到車千蘭申請舒緩許多,默默在心中腹誹了自己一句,自己可真是……好吧,還是不想罵自己聖母。
雖然這事確實很腦抽。
莊元蒼要自己的命,自己卻要回過頭來幫他撒謊留老婆。
什麼事兒這叫。
腹誹歸腹誹,看到車千蘭神情放鬆下來,步涯心裡確實也是舒坦下來了的。
這個謊言不是為了莊元蒼,而是為了車千蘭。
對於莊元蒼,步涯從未想過原諒。遲早有一天,自己要找他把這筆賬算回來。
至於這個謊言,這是步涯的良心。
但凡是對她好的人,她都希望那個人能好好的,至少不要因為自己做出犧牲。
陪自己風餐露宿,可不比天下第一宗的宗主夫人。
更何況,那個宗主雖然不是個東西,卻也不會苛待車千蘭這位夫人。
車千蘭之後又問了步涯一些關於他如何離開妖山,以及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的事情,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步涯也沒有說的太細,隻大略講了講。
車千蘭這場夢做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就在步涯離開她的夢境的時候,莊元蒼看到車千蘭的枕邊多出了一朵紙百合。
他還沒來得及去深究那朵紙百合的事情,下一秒車千蘭就睜開了眼睛。
然後車千蘭第一件事就是望向自己的枕邊,看到那朵紙百合的瞬間便真心的綻出了笑容,淚也跟著流出來了。
她的女兒,真的還活著。
大概是因為步涯之前告訴車千蘭,說她之前落入妖山的事情與莊元蒼沒有關係,所以現在車千蘭對莊元蒼也就不再有隔閡。
車千蘭拿起那朵紙百合,滿心歡喜地對著莊元蒼說道,“她真的還活著!”
看著自己夫人這般歡喜,莊元蒼也不自覺的神情溫柔下來,回答,
“雲寒已經回來了,他也是這般說。”
車千蘭瞬間就從床上撐起身子,說要見莊雲寒,問一問步涯的近況。
莊元蒼此時雖然應允下來,不過對車千蘭說,要先吃些東西服過藥,養好精神,再來慢慢聽莊雲寒講步涯的事。
前段時日車千蘭因為心如死灰吃的也少,對調養藥物之類更是抗拒。現在得知步涯平安無事,一顆心放鬆下來,倒也確實是覺得自己腹中有些餓了。
莊元蒼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下人將一些清淡的吃食送了上來。
也無需期車千蘭起身下床,莊元蒼拿著一碗鳳凰血芝熬成的靈粥,用唇試過溫度之後,一勺一勺地喂給車千蘭吃。
莊元蒼這般細心,想到這段時間自己對莊元蒼的猜疑,車千蘭不免心中有愧,
“元蒼,這段時日……”
隻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莊元蒼阻止了,“你我之間無需解釋什麼。”
車千蘭:“…………”
莊元蒼:“你可是答應過我,要陪我活到我隕落。”
車千蘭補充:“或是飛升。”
莊元蒼:“飛升不飛升,卻也沒什麼緊要的。”
.
步涯離開了車千蘭的夢境之後,按常理應該是直接退出夢境,然後在馬車之上醒來。
隻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在離開的車千蘭的夢境之後,她仿佛迷了路一般,又闖入了另一個人的夢境。
步涯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周圍的一切並沒有像車千蘭的夢境那樣清晰。
她好像是在一片迷霧的森林裡麵,有點像馬車正在穿過的那片荒蕪之地。
甚至於在那些樹林之中,也能夠看到那些隱隱綽綽的黑影。
按照木無患的說法,那些黑影應當都是幽魂。
貿然闖入了未知領域,自然是小心謹慎為上。
步涯下意識召出了自己的呂傲劍。
不過她又轉瞬想到現在自己的內海被封,用呂傲怕是也發揮不出什麼。
於是又轉而翻了翻自己的納戒,從裡麵找出了幾張符咒,握在手裡。
找納戒的時候,還找出了之前蕭月凝送給自己的兩樣法寶。
她還記得蕭月凝介紹這兩樣東西的時候說過,那個像眼珠一樣的東西叫做“吞息”。
用它可以隱藏自己的活人氣息,讓自己變得與死物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