勳貴子弟們在這個檔口受襲,可以說激怒了大半個朝廷的官員,就算是那些官職沒那麼高,家中也無匈奴人闖進來的官員,都有些後怕。
若是子孫們出了事,那他們坐在再高的位置上又有什麼用。
之前還對匈奴有些畏懼的官員此刻再不提什麼和平了,人家都提著刀殺到京都來了,今日是郎君們練了武藝,方才逃過一劫,若是改日裡那些人闖入他們屋中呢。
到時即使龍顏大怒,開戰匈奴,命沒了,就是什麼都沒了。
朝中的風向從未像是這幾日一般達到一致,所有的一切,都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
京中百姓對那一|夜發生了什麼毫不知情,隻是有些訝異怎麼前段時間新搬來的鄰居或者租客不見了蹤影。
二月份正式到來,真正的寒冬降臨,這樣的天氣,人們連出去解決生理問題都不太敢,萬一凍住,要花錢去看大夫不說,還要受人嗤笑。
就連往日裡總是要去練武場上練習的小郎君們都被天氣凍得不敢出門,他們雖是練武身體都比以前好了些,可也是錦衣玉食嬌養著長大,這一身的細皮嫩肉哪裡受得了如此寒風。
好在家中也俱都請了不少武藝高強的侍衛,他們也都忙著偷師學藝,不愛出府相聚。
自然也沒有人發現,郎府中,奉陛下之命關在府中練武的兩個郎君無聲無息的再沒出現過。
京中沒了這些愛玩鬨的小郎君,四處也都安靜了一些,今年的冬天太過寒冷,叫賣的貨郎都不愛出門,走在街上,仿佛哈出一口氣來都能被凍成冰塊。
好在今年雖然冷些,但百姓們的日子竟比前幾年過的還要好,那些官員府中都有了淘汰下來不要的木棉被,木棉被子們俱都鋪在了皇恩院中,無處可躲雪的人們隻要趕去皇恩院總,在大雪天,他們隻需要縮在屋中,安安靜靜的等待著這個冬天過去便好,雖說照樣寒冷,但至少,也比在外麵流蕩要好些。
聽說這樣的皇恩院各地都已經建造完畢,為的就是可以給那些無處可去,以往隻能凍死在外麵的流浪百姓提供住處,皇恩浩蕩,故此命名為皇恩院。
而在遠方,同樣下著大雪的榕城,生而為柳國人的百姓們彆說皇恩,哪怕是連床木棉被都得不到。
所有人臉上都是一樣的神情,麻木,僵硬,被驅趕著擠在透風木屋中,即使擠在一起,不斷吹進來的寒風還是讓他們感受不到暖意。
他們的雙手雙腳乃至臉上都長著凍瘡,身上穿著的衣物混合著臭味,又薄薄的絲毫不保暖,他們這些人已經在匈奴人的手下活了十幾年,而沒有哪一年的冬天像是今年這般冷的。
有些年長的老人眼神木然的望向縫隙外飄下來的大雪,心中都有了一絲的絕望。
今年冬天,他們怕是抗不過去了。
原本匈奴人還指望著他們乾活,可自從前段時間,匈奴人不知為何開始頻繁的從外麵捉來百姓後,這些老人便知道,他們的死期到了。
被囚禁在這裡,接觸不到外麵的消息,日複一日的乾著苦活,唯一能夠推斷外麵情況的,也隻有匈奴人對他們的態度了。
而現在,他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些匈奴人望過來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他們不怕死,這十幾年的日子,哪一天不是比死還要不如,可怕的,是死了,都不能落葉歸根。
他們腳下的這邊地,已經不是柳國了,哪怕就算是死,也不想死在這裡。
可現在,好像不能遂了他們願了。
擠在一起的人們沒有取暖,早就被凍得僵硬的他們即使暖和過來也很快會全身冰冷,還不如就這樣凍著,沒有人說話,仿佛多說一句話就能帶走了全身的生氣。
最角落裡麵擠著一個做衣衫襤褸的少年,他發絲淩亂,臉上滿是烏黑,正微微蜷縮著發抖,身邊,一個老嫗焦急的將他抱在懷中,試圖讓他身上不再那麼冰冷。
他已經病了很久了,再這樣下去,怕是連這個夜晚都熬不過去。
木屋中明明擠滿了人,卻連一絲聲音都無,偌大的屋中,沉沉的隻剩下了死寂。
突然,匈奴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這些人眼中都多了幾分惶然,長期被這些匈奴人奴役鞭打,讓他們一聽到匈奴話便止不住的顫抖往後縮。
待了這麼長時間,他們也都聽懂一些匈奴話,知道著外麵的兩個匈奴人是在罵他們帶來的人走的太慢。
柳國人原本就灰暗下來的眸子又暗了一層,看來,是有新的柳國人被抓了來。
隨著罵聲,外麵的鎖鏈被打開,亮光照了進來,一個穿著打著補丁衣服,腳下踩著草鞋的少年被推搡著扔了進來,他像是嚇得瑟瑟發抖,倒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那兩名匈奴士兵像是被他的模樣給逗笑了,笑著嘲諷了幾句,又都出去將門從外麵鎖上。
剛才順著門打開而飄進來的冷風吹來,柳國少年打了個寒顫,其他早就習慣的人卻俱都麻木的動也沒動。
在缺衣少食的現在,仿佛隻要不動作,就能延長生命。
那名少年抬起頭來,被淩亂頭發遮蓋住的眼下不動聲色的掃視著麵前一幕幕神情麻木的柳國人,等到看清楚了,他又死死低著頭,挪動著腳步,到了角落,透過木頭之間的縫隙看向外麵的一片茫茫雪地。
***
“小兵先進入敵人腹部。”
燃著火盆的屋內,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麵對麵跪坐在桌邊,衛明言執起一顆畫著小字的棋子,順著窄路到了對麵黑色棋子中間。
“可是小兵這麼小,隨便一個敵國士兵都能發現他。”
趙樹玖今日照舊是一身白色冬衣,烏發上,除去原本的首飾,還被彆了兩顆白色小球,隨著她頭晃動而左右擺動,更加顯得她靈動。
“小兵雖小,但敵國罔顧自大,根本沒有防範,更何況,這裡……”
帝王伸出白皙手指,輕輕點了點小兵不遠處寫著“大”的兵,“裡應外合,隻要將大軍放進來,剩下的,豈不輕而易舉。”
趙樹玖雖然自小聰慧,但生而為女,從來沒有接觸過兵法,聽了隻覺得對麵坐著的男人厲害,竟能想出這樣的破解之法。
等到趙樹清從外麵方便回來,便見著自己的乖妹妹將小兵移到了他所執著的黑棋內,振振有詞這叫做裡應外合。
趙樹清握著棋子沉默片刻,“玖兒,規則上不是這般。”
“樹清兄何必非要執著於規則,這規則不也是你我二人定下的嗎?若是要得勝,還需變通才是。”
望著在對麵笑著打哈哈的帝王,趙樹清靜靜盯了他幾秒,在他的笑容漸漸尷尬落下時,將手中執著的黑色小兵直接丟在了白色棋子圍著的王棋前。
“那我便變通一次,讓小兵刺殺敵國國君。”
望著自己這邊的白色王棋被黑棋吞下,衛明言也不鬨,隻是笑的更加歡快了,“你這便是賴皮了,國君身邊高手如雲,哪裡有這般容易。”
趙樹清平靜問,“小兵品階低下,又有何能力裡應外合。”
“誒,樹清兄為何不多想一些,若是這小兵,武藝高強呢?”
嗬。
反正不管怎麼說,對麵這個不要臉的皇帝都能找到理由。
趙樹清收回手,決定還是自己去看書。
“你這就不玩了?來來來,玖兒,我們兩人玩。”
眼睜睜望著幼妹乖乖開始收棋子,趙樹清又默默坐了回去。
大不了他就在這裡看書,反正絕對不給兩人獨處的機會。
榕城
郎素已經在這個角落中默默坐了很長時間了,他不停掃視著外麵的雪地,看著那些來來往往巡邏的匈奴人,身子看似是背對著身後眾多人蜷縮著,手卻一直在木頭上動作。
好在雖然這木屋足夠大,但也年久失修,郎素手上力氣又大,來回幾次後,這一塊的木頭便被他都用刀劃開了一道道半截。
周圍人俱都麻木的閉著眼,完全沒有人發現郎素的動作。
隻要到了夜晚,他便能順利從這裡逃脫出去,打開城門讓外麵藏著的兵將殺入。
他正努力著,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停下手轉頭看去,卻見是一個臉上滿是臟汙的少年正默默地盯著自己,他身形瘦小,眼睛卻黑亮不已。
郎素心中一驚,按照資料,榕城這麼大的少年大多都是在幼時便被當做奴隸驅使,比起那些以成人身份被囚禁在這裡的柳國人,這些從小生活在這的孩子並沒有那麼多思念家鄉的情緒,被他瞧見自己這番動作,若是喊出來,一切可就前功儘棄了。
他生怕這少年喊叫出來,連忙從懷中掏了掏,看起來破破爛爛的衣衫裡麵,居然也真的讓他掏出了一塊糖塊來。
將這塊糖塊小心遞到少年手心中,郎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總是是攥著糖塊,一直望著郎素下手,卻始終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直到天色漸暗,郎素才算是完成了所有,他從未吃過苦的雙手被凍得不輕,連忙小心揣到懷中,默默等待著夜間到來。
哪知道還沒等到夜間,外麵就傳來鎖鏈被打開的聲音,進來的兩個匈奴人望了望這一地如同死人的柳國人,嘲笑了幾句,便都將目光放在了郎素身上,目標明確的向著他走了過來。
郎素在府中可是學過匈奴人的語言的,隻聽著他們的意思,像是要捉一個柳國人出去玩樂。
說是玩樂,其實便是鞭打柳國人,看他們慘叫掙紮求饒。
作為新來的柳國人,郎素自然而然的成為了這個鞭打對象。
若是被帶出去,藏在身上的刀具會有被發現的風險不說,便是晚上出去通風報信,也會被耽擱。
可若是現在翻臉,他一個人怎麼可能抵擋的過現在還俱都清醒著的匈奴人。
他心中一凜,藏在背後的雙拳緊緊握緊,死死垂著頭,讓藏著冷意的眼不要露出來。
兩個匈奴人說笑著往這邊靠近,時不時帶著嫌惡踢一腳坐在地上早就凍僵了的其他人。
就在他們要到了這邊時,一旁滿臉臟汙的少年突然倒地,渾身抽搐著在地上滾動。
他身邊的蒼老女人嚇了一跳,連忙一邊上前去按住少年,一邊不停對著兩個匈奴人磕頭祈求原諒。
“大人,我兒子有病,大人莫要與他計較,求大人莫要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