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述竟是以一己之能, 強有力地威脅了苻堅,十萬兵馬圍困洛陽, 小獸林王與大單於石沫坤朝皇宮派來信差, 要求參與端午當天的會談。
赫連爽說:“你……您是……大單於大人?”
“現在已經不是了。”項述如是說, “他們之所以前來, 不過是為了你們堅頭陛下養的那夥怪物, 畢竟大夥兒與活人打仗都打煩了, 更不想死了還殺來殺去。”
“回去告訴他, 讓他不要緊張,願意一把火把魃軍燒了最好, 若不願意,咱們後天再談談條件罷。”
赫連爽頓時心神不定地前去回報苻堅,陳星終於意識到,這是什麼局麵?
秦、晉、鮮卑人、敕勒古盟、高句麗、馮千鈞手中的雇傭兵, 以及驅魔師。此時此地, 七大勢力交彙,將成為數百年裡神州大地至為盛大的一場會談。而最終若談不攏開戰, 勢必就要成為一場混戰。
“苻堅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次是慕容衝親自來請了,項述既不再隱瞞身份,苻堅於是也不能再把他當作尋常使節看待。
“不為什麼, ”項述淡然答道, “我喜歡。”
“你……”陳星也震驚了,說, “你把事情搞得這麼大?”
項述卻沒有接陳星的話,朝第二次前來請的慕容衝道:“小獸林王與石沫坤呢?”
“他們不打算入城,”慕容衝說,“後天正午會談時才見麵,苻堅想找你私下聊聊。”
“不聊,”項述一口回絕,“與堅頭沒什麼可說的,該敘的舊,兩年前便已敘過,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
陳星問:“你姐姐呢?”
慕容衝說:“她沒有出現過。”
慕容衝沒有發現王子夜的蹤影,與此同時,馮千鈞派出了四路密探接近龍門山,密切監視著龍門峽的動向。
慕容衝請不動項述,於是隻得前去回報。陳星開始與謝安揣測,此刻的苻堅在想什麼、有什麼安排,是馬上派人回長安傳令,加派兵力前來支援,還是按他一貫以來的風格,淡然處之?
“沒有信使連夜出城。”馮千鈞說。
謝安哭笑不得道:“這明明是秦的地盤,怎麼卻仿佛變成了咱們的主場?”
馮千鈞答道:“洛陽從始至終,就未曾真正地落到苻堅手裡過,城中最大的勢力仍然是漢人與鮮卑人,這很正常。”
苻堅任用王猛,攻破洛陽,迄今不過十二個年頭。此前東都為鮮卑慕容氏所占有,再之前則是晉國領土,短短十二年,要完全控製中原地區不大可能。但就在如今局勢之下,苻堅依然表現出了過人的膽識,帶著兩萬禁軍便前來東都參與談判,大意輕敵的結果也很明顯——果然被項述來了一記十麵埋伏。
項述安排停當後,甚至留出西路供苻堅的信差出城,以示誠意:你不想談了,完全可以走,我不阻攔。
當然他們也算準了苻堅不會跑,否則以後勢必要被天下人所恥笑。陳星現在有強烈的預感,王子夜他一定就在苻堅的身邊,興許在苻堅的眼裡,什麼高句麗人、敕勒古盟全是螻蟻,手握三十萬魃軍,必要之時,隻要從龍門峽處放出來,便足可蕩平洛陽城。
五月初四的深夜。
“明天的和談,大概就是這樣。”謝安開完最後的準備會議,說道,“小師弟,你得隨時跟在武神身邊,寸步不能離,能不能揪出王子夜,一戰定勝負,全看你們了。”
“這是整個神州大地的事,不是我們的責任,”項述沉聲道,“否則他們又怎麼會來?”
陳星明白到明天的和談會不僅與大夥兒性命攸關,更決定了神州大地未來的走向,點頭道:“歲星會保佑咱們的,我現在覺得它的存在,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
還有一年多,陳星起初覺得也許這不會是最後一戰,心中充滿了忐忑。但現在想來,如果這是僥幸從老天爺處借來的一年性命,又該有多幸福?從最初認命的想法慢慢地走到現在,他竟是不知不覺,已完全被項述影響了,就像在心底被種下了一枚名為希望的種子:
也許我能戰勝他們呢?也許我們不需要走到那一步上去。
甚至也許到了二十歲那天,什麼都不會發生?
陳星沉默地起身,他原本打算借助晉人為苻堅施加的壓力,找到合適的機會,逼王子夜出麵與他一戰,沒想到卻來了這麼多人,將太多的勢力卷入了一場毫無征兆、亦不知結果的爭端中。萬一失敗,他們所背負的,遠遠比先前更嚴重了。
但項述說得不錯,這是整個神州大地的危機,不隻是他們所肩負的責任。
陳星回頭,看了項述一眼,項述亦朝他投來一瞥,兩人視線對上的短短瞬間,陳星仿佛明白了什麼,說:“我先歇下了。”
“喝點?”馮千鈞拿來了酒,與謝安、項述三人分了。
項述眉頭微微擰著,注視陳星離開的方向,似在思考,今夜相當重要,必須做好提防,否則萬一陳星再被抓走一次,明天什麼都不用想了。
“沒關係,”謝安看出項述的擔憂,說道,“肖山會陪著他。”
馮千鈞傷感地笑道:“論全天底下,項述,我是服你的。”
項述拿起酒杯,沉吟不語,喝了點又放下。
馮千鈞說:“叫來了高句麗人、敕勒的胡人,散儘家財,隻為了救一個人的性命。”
謝安但笑不語,開始整理桌上的資料與地圖。
項述依舊沒有說話。
謝安說:“誰年輕時沒有過這麼點願望呢?”
馮千鈞提著自己的酒壺,起身走了。
“謝安,你覺得,明天能成功嗎?”項述忽然說。
“不好說。”謝安說,“勝算在六成,王子夜是我們最後的目標,也是最大的變數。但是我們已做了最大的努力,這樣不就足夠了麼?”
夏夜清涼,陳星躺在院外的榻上,肖山側於一旁,已睡著了。陳星望向天際的夏夜銀河,不禁心想,如果歲星真有那麼一天離開,它會回到天上麼?化為某一顆星辰?
他知道離開前,項述的那一眼想說什麼: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好好活下去。
陳星看著銀河,喃喃道:“從生下來到現在,我從來不像現在一般,對活著充滿了執念。可我還是騙了他,肖山。我沒有告訴過他,我最終還是會走的。”
陳星閉上雙眼,他還有許多沒想清楚的,包括睡夢裡曾經朝自己說話的那個聲音,以及他的二十歲,按理說如果歲星再過一年又數月後才離開,這也就意味著他在二十歲前絕對不會死。
所以也即是說,選擇在這個時候開戰,無論如何,陳星自己是能活下去的。
項述是不是知道什麼內情?陳星開始懷疑,但在那夏夜的習習涼風裡,很快便睡著了。翌晨醒來時,陳星發現自己躺在了睡榻上,不知道是誰把他抱進來的。
驛站的使節們早已醒來,正在洗漱,謝安就像往常一般,巡視了他的手下們。陳星看他模樣,不禁道:“師兄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這個時候居然半點也不緊張。”
謝安把陳星拉到一旁,低聲道:“實不相瞞,小師弟,我現在緊張得都快抽筋了……”
陳星:“……”
馮千鈞已換過衣服,快步進來,說:“查到王子夜的下落了!”
所有人這下同時緊張起來,回到廳內聽馮千鈞帶來的消息,馮千鈞攤開地圖,指出路線,說道:“有一名漢人,趕著一輛車,昨夜穿過龍門峽抵達洛陽城西門。出示苻堅手諭,進了皇宮中,車裡興許還有人。”
“一定是他了。”陳星問,“多大的車?”
馮千鈞描述了馬車外形,隻是尋常車輛,謝安於是道:“照舊,屆時與他見招拆招罷了,大夥兒準備出發。”
用過早飯後,陳星換了一身驅魔司的衣服,來到項述身邊,隻見項述恢複了胡人裝扮,一身靛青色十六胡圖騰錦衣,背不動如山重劍,站在院中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