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淺褐色繡青竹圖案長袍的書童有些焦急地等候在翰林院門口,直到正常下值的時間過去近一刻鐘,翰林院內大多數官員都已經離開後,他才看見自家少爺麵色微帶疲憊和沉鬱緩緩朝門口走來,書童眼中頓時流露出喜意,連忙迎了上去。
“少爺,您下值了?”書童殷勤的湊過來將自家少爺手中托著的幾本古書接了過來,腳步輕快的跟在少爺身後,語氣活潑且歡快地問道,“少爺您今日是回侯府看望老夫人,還是回您在正府街上置辦的新家?”
江文涵身著正七品官員應穿的青色繡鸂鸂補子官服,在將從翰林院帶出來的幾本古書交給書童拿著後,他右手負手身後,緩緩踱步朝停在翰林院外一條小巷中的簡樸馬車走去,聽聞書童詢問,他隻嗓音沉冷、語氣淡漠地說道:“回正府街。”
這便是不打算回南陽侯府了,名為青竹的書童嘴唇翕動兩下,似乎想要勸慰幾句,隻是見江文涵眉宇間一片陰鬱,神色更是冷漠至極隱隱帶著幾分厭惡,便不敢多說什麼,隻是心念一轉,知道自家少爺今日必定又被為難了許久,否則不至於不將這份厭惡隱藏起來。
青竹自小服侍江文涵,是他的心腹,自然知道他對南陽侯府有多厭惡,若不是老夫人還在侯府,江文涵根本不願再回南陽侯府。
像江文涵這種未成婚也未分家的情況,按理說是必須跟父母住在一起的,但自三年前他考上進士入職翰林院後,寧願背負不孝罵名,江文涵仍在靠近翰林院的正府街置了一個二進的小院居住,不願住回南陽侯府,隻偶爾回府看望一下祖母。
青竹覷著江文涵的神情不敢再勸他回侯府看望老夫人,便順勢轉了話題道:“少爺今日下值這麼晚,可是那位錢編撰又為難您?少爺您何必怕他,給他一個好看瞧瞧,保管他再不敢逮著少爺你一個為難,要是少爺懶得理會這種貨色,小的可以為您代勞嘛。”
江文涵斜眼瞥了他一眼,星眸中眸光冷冽,冠玉般俊朗秀美的麵容上含著幾分陰鬱深沉,他沒開口說什麼,直到青竹掀開馬車簾扶他上車後,江文涵才語氣淡淡道:“大事未成,自然要百忍成金,豈能為了一個不入流的貨色壞了大局?”
他不是不能給翰林院那名為了巴結沐陽長公主而處處為難他的錢編撰一個教訓,甚至也不是不能取了他的性命,隻是他此刻正是要耐心潛伏、細心織網的時候,不能為了對付一個小人有太多動作。
須知凡事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他正是被沐陽長公主緊緊盯著的時候,稍有不慎就會被抓住錯處,謹慎起見,他寧願忍下心頭的怒火和憋屈——反正,他也忍了這麼多年了,實在不差這麼幾日,江文涵心中自嘲一笑,掩下了眉宇間的冷意。
青竹連忙閉上嘴,連連點頭,做出乖巧模樣來,不敢再多說半句會惹江文涵生氣的話。他小心翼翼的將手中捧著的古書放好,眼珠咕嚕嚕轉了兩下,又討好笑道:“少爺,此時距您中午用膳時也有一些時間,您餓了吧,要不先墊些點心填填肚子?”
這次江文涵沒有反對,略一點頭便道:“也好,確實有些餓了,我隨便用幾塊略微墊墊。”他不回侯府,在自己置下的小院居住的話,何時用膳都是自己說了算,所以倒也不算太過焦急,不像回侯府,那必定是要吃飽才回去的,否則什麼時候用膳那可就說不定了。
那姓錢的編撰是十二年前考中的進士,進入翰林院已經有些年頭,但職位卻一直沒升上去,為了能搏上位者青眼,那錢編撰一直使勁為難江文涵,總故意找江文涵的茬,今日便借機讓江文涵在翰林院的藏書閣內找了整整一下去的書,連一刻都不能歇息,著實讓他厭煩。
錢編撰自以為他刁難江文涵便能讓沐陽長公主對他另眼相待,或會在當今聖上麵前為他美言幾句,熟不知他這般行徑失了文人傲骨,已淪為跳梁小醜了。沐陽長公主生性倨傲猖狂,她豈會在意一位小小編撰的討好,錢編撰指望她,不如指望天上掉餡餅。
就在江文涵和著溫熱的茶水咽下一塊桂花糕時,在他所坐著的這輛簡樸普通的青布馬車緩緩行駛過一條街道,馬車經過一個對街開門的小酒鋪,臨街的矮桌前坐著一位麵朝酒鋪、背對著街道的男子,他身著玄色道袍,烏發以一根木簪束起,簡單卻不簡樸。
隨著身後那輛青棚馬車緩緩駛過,這坐姿閒散隨意、背脊不直不挺的玄袍男子隨手將手中做工有些粗糙的酒盞擱下,他勾了勾唇,似是輕笑了一聲,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撣了撣袖子,他語氣懶洋洋地喚道:“店家,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