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媽媽讓人安排的是樓裡最上層的一間,鐘全將門一關,外頭嬉鬨調笑唱曲聲,瞬間就隔去了大半。
確實比較清淨。
沈青洵四下環視一眼,過去倚窗而坐。
此處較高,透過敞著的窗看下去,便是瀟香樓後頭的後院偏房與回廊。
有三三兩兩端茶送水的小婢快步經過。
“少爺,瀟香樓在此處的名聲頗大。京裡不少貴族子弟也愛來此尋歡。”
隻打探過沒來過的鐘全想了想,覺得需要給似乎頭一回來的少爺解釋一下。
“聽說瀟香樓裡除了女妓,還養了不少小倌,供好此道者取樂。”
“少爺要找的名中帶鶯又帶雀的,就隻這瀟香樓裡的鶯雀兒了。”
鐘全不知,他家少爺雖此時不曾來過,並非上一世也沒進過。
畢竟青樓是個掩人耳目,探取情報的好地方。
前世,沈青洵的身邊後來有許多得力之人,啼鶯便是他手下最優秀的刺探。
如今他欲早些將一切收入掌控,也好叫渺渺太平安穩,任誰都隻能仰望於她,不敢置喙。
既已打算諸事提早謀劃,自是要儘早將這些人都再收入手下。
眼下他身邊可用的,不過隻鐘全幾人,要掌控住魏柴二黨動向,最需要的便是啼鶯。
像瀟香樓這樣的花坊青樓,日常也並非隻教女子如何討好恩客。
她們暗中還會挑選心性上佳,機靈聰明的女子調教訓練,諸如簡單的密令,偽裝,暗殺,情報探查之類的技藝。
這些人既能為青樓所用,也能贈賣與需要的權貴,算是另一門營生與倚仗。
沈青洵記得當年撿到啼鶯時,她刺殺柴德武失敗,重傷躲逃之下,血汙滿身如同爛泥。他驚訝她如此境地,還能撐一口氣不散,就讓人將她撿了回來。
之後才知,她有一相依為命的弟弟,與她同被賣入青樓,最後死在柴德武的手中。
啼鶯是她自己改的名,沈青洵隻隱隱記得她提過,以前的名中似有雀鶯二字。
沈青洵正回憶著,房門被敲響,進來個素雅長裙的抱琴女子。
鶯雀兒是樓裡技藝學得最好的姑娘,辦事一向妥當,又很會討蕭媽媽歡心。
所以蕭媽媽尋常不太會派她出來接待普通客人。
聽到蕭媽媽那兒突然催她過來時,不免有些詫異,但也不敢怠慢匆匆收拾穿扮。
她不知點她的是何人,挑衣時動了點心思,還抱了琴來,隻盼著對方聽聽曲兒便能離開。
鶯雀兒進來後便將琴放置在旁,低頭見禮道:“奴家見過二位公子。”
沈青洵打量了她一眼,確是啼鶯。
但與印象中的啼鶯有些不同。
眼前的還是鶯雀兒,語態嬌柔的花坊女子,少了那一道無聲致命般的毒性。
這把好刀,還沒開刃。
沈青洵斂眸思索。
如此說來,她的弟弟此刻應當還活著,也在這瀟香樓之中。
鶯雀兒等了會,沒見兩人說話,心裡疑惑,抬頭看過來。
她擅於辨人,一旁站著的公子,雖也著錦衣,但姿態神色上瞧來,顯然隻是坐著那公子的隨侍。
而窗邊倚坐的公子,她隻一眼便匆忙移開了。
雖不知公子為何點的她,但鶯雀兒知道蕭媽媽為什麼沒有推拒了。
公子矜俊,卻神色清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打量而來的視線,不辨情緒,卻讓人無端打了個寒噤。
來青樓尋歡的男人,哪個不是笑得輕浮一臉色相,哪有這樣的?
怎麼看都不是好打發的。
鶯雀兒打起了精神,上來斟倒熱茶,輕軟了聲小心問要聽什麼曲子。
公子回答:“皆可。”
鶯雀兒應下端坐撫琴,暗暗鬆口氣。
還以為對方要一直這麼沉默下去呢。
鶯雀兒彈完一曲,見公子什麼也沒說,就又撫了下一曲。
她察覺到公子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猶如是被鷹鎖住了後脊,心中越發沒底。
她還是頭一回碰上這樣,連不動聲色,都能叫人緊張的男人。
鶯雀兒彈曲,沈青洵則端茶細細抿著,漸蹙起眉頭。
鶯雀兒若不是啼鶯,就失了那份用處。
前世的啼鶯是把堅韌淬毒的匕首,可很多時候,他又不得不將其收入鞘中,委實可惜。
驅使她的從來就是仇恨,而非忠心。
她願聽命於他,去完成任何棘手危險的任務,不過是因為在他手下,她有了更多接近殺死柴德武的機會。
也正因如此,在一些緊要之事上,她反而極容易失了掌控,一心複仇,成了可能壞他事的暗雷。
沈青洵想的是,這一次該要如何,使這把匕首真心效忠於他。
不過眼下看來,此時的鶯雀兒,也不過是琴技不錯罷了。
若他直接將她與她弟弟贖出,不痛不癢的感激,甚至連仇恨都比不過。
自然也不會再有啼鶯。
定安侯府的三公子,從來就不是不計得失的善人。
這也都是京城權貴圈裡的共識了,特彆是各家子弟在沈青洵這吃過虧遭過災的。
也就自家兄長阿姐眼裡,他既純良又無害。
沈青洵收回目光擱下茶盞。
既然還不到時候,今後再說。
鶯雀兒在公子的視線下一連彈了好幾曲,心裡卻打著鼓。
點了她來作陪,又這樣打量她,顯然是衝著她來的。
總不至於是來聽她彈曲的吧,樓裡琴技精湛的姑娘可比比皆是。
正想著,不留神劈了一個音,曲子驟然停下。
鶯雀兒忙道歉,見機又走近替他重新斟茶。
斟茶時,想著不如試一試公子反應,好過這樣被動忐忑猜測。
於是遞茶時,刻意沒拿穩,眼看杯子傾倒嬌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