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結此案(1 / 2)

京華子午 櫻桃糕 9407 字 6個月前

第二日,羅啟把飯送到興慶宮的時候,周祈正倚在榻上看書。

從前羅啟去過乾支衛亥支的廨房,這還是頭一回來周祈的住處。靠牆一張大榻,與廨房的那張看起來一模一樣,約莫都是官中一塊配的。榻上放小案,案上除了筆墨紙硯,還有一個茶盞,一小堆鬆子兒皮——這是早起已經先吃了一波了?

大榻對麵是書架子,也與乾支衛廨房的一樣,上麵裡出外進地放了不少書卷。羅啟有些眼饞,全東西市能找到的好看傳奇,都在這上麵了吧?一定要借幾卷回去看看。

另外角上有個窄窄的高櫃,不知道裡麵放的什麼。

這屋裡能看出兩分女兒氣的,大概就是榻上鋪的褥子和扔著的幾個隱囊了,都是華麗的蜀錦,比鬆花綠還要綠一些的顏色,上麵織了淺綠的紋縷,讓羅啟想起夏天樹蔭下的潭水。用這麼華麗的料子做坐褥隱囊,周將軍還真是豪奢!但看到她腳上馬上就要頂破的白布襪時,羅啟又收回了這句話。

其實,羅啟是有點懂小周將軍的,她也不是豪奢,也不是什麼的,就是不過日子,不會過,也沒想會過,跟個江湖豪俠似的,吃飽一醉,躺倒就睡,有錢就花,花完拉倒,出門一個小包袱都嫌多……

於周祈不過日子這種事,羅啟覺得不算什麼,甚至有些“這正好”的感覺——我們家阿郎會過日子啊。

阿郎去哪裡都有本事把日子過得好好的,宅裡有花、有竹、有貓、有魚,閒了烹茶、彈琴、看書、下棋,來京裡時錯過宿頭住在山神廟,阿郎都不嫌麻煩地支鍋燒水親自給大夥煮了臘肉菜粥吃。

這倆人啊,就是天生一對兒!

羅啟笑眯眯地看著周祈,目光隱約有些慈祥。

周祈頭也不抬在那裡唏哩呼嚕地吃羊排骨泡蔥油餅。

這羊骨燉得骨酥肉爛,顫巍巍的肥羊肉,又香又不膩口還不膻氣。周祈用竹箸捅脊骨裡的骨髓吃,又用嘴吸,滋——香!

湯是濃濃的奶白色,略撒了一點胡椒,又有點乾芫荽末,泡上酥香的蔥油餅,啊——怎麼這麼好吃。

羅啟笑道:“唐伯說要‘以形補形’,今日就去買豕腳,濃油重醬地燒著吃。唐伯燒的豕肉最香,阿郎這樣講究飲食七分飽又不愛飲酒的,每次唐伯燒豕肉,都要喝一杯,多吃幾口。”

看看已經差不多空了的瓷盆,周祈本覺得肚子已經塞不下了,此時聽羅啟說,好像腸胃裡又騰挪出了地方,我又可以了!

周祈又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得幾點起來燉肉?這肉沒幾個時辰,怕是燉不出這個味兒來。”

羅啟擺手,“睡前燉上的,燉一晚上,正好晨間吃。家裡有專門燉肉的爐子和鍋,郎君看書上的樣式找人做的,不用盯著火兒。都用了好幾年了。”

周祈又生出些對謝少卿的羨慕嫉妒來,又趕忙壓下,不能剛吃完奶就罵娘。

雖今日要去京兆府聽審案,但按照習慣,鄭府尹開堂怎麼也要辰末了,如今時候還早,周祈不忙著動身,羅啟也不急著走,要挑兩卷傳奇帶回去讀。

周祈一笑,“我給你看個東西,你就不琢磨傳奇的事了。”她不動窩,隻用手指指那牆角高櫃,“你自己去看。”

周祈倚在隱囊上,蜷著一條腿,伸著昨日受傷那條。昨晚回來看,腳脖子確實腫了一圈,擦了藥油,又按謝少卿說的冷敷了一陣子,今晨似見好了些,但周祈還是能懶就懶著。

羅啟走過去拉開櫃子門,不由得“謔”一聲。

裡麵上層掛著三把劍,看那形製,就是有來曆的;中間擱板上鋪著絨布,布上擺著兩把刀身雪白的匕首;下麵一層則掛著兩把寶刀;最下的底兒上是兩條馬鞭。

武人哪有不愛刀劍的?羅啟禁不住想搓手,又覺得自己狹隘了,周將軍簡直太過日子了!不過日子能攢下這麼些名刀名劍?羅啟雖沒用過什麼名劍,但眼力還是有的,這都是些有錢也不一定買到,需要機緣才能遇上的好東西啊。

周祈窮大方慣了,讓羅啟挑一把拿回去玩夠了再還回來,羅啟連連擺手,“拿這個,我怕不會打架。”

周祈笑起來,其實她自己平時用的也是普通的刀劍,刀劍這東西易耗損,這種名劍若崩個口子,得疼得她心抽抽。這行徑與旁的小娘子們攢錢做件幾萬錢的衫裙,平時隻在廚中掛著,宴會時方拿出來穿,勾個絲,燙個窟窿,能心疼哭,如出一轍。

在周祈這兒又消磨了一陣子,羅啟才戀戀不舍地收了盆碗回去。

謝庸手裡拿著一卷書,另一隻手捏些米糠,正在喂上元節時在東市新買的魚:“怎麼才回來?”

羅啟湊上前,“周將軍那裡真好。”

謝庸不答話,又捏一點米糠撒上。

“周將軍那裡真好,真的。”

謝庸嘴角微翹,順著他問:“哦?怎麼好的?糖炒栗子好吃?”

“……阿郎你不能看扁周將軍啊。”羅啟為周祈不平,“周將軍屋裡擺著一架子的書呢。”羅啟把“都是傳奇”隱去了。

“嗯。”謝庸拿帕子擦擦手,接著看魚。

“周將軍還有一櫃子的刀劍,都是買也買不著的好東西!”

“周將軍允文允武。”

“周將軍人又風趣,又爽朗。”

……

謝庸看看羅啟,不就是去送趟飯嗎?至於得?不由得又想起這小子除夜的時候喝醉叫“周老大”來,白眼狼小子……

見自家主人聽了這些話,連“嗯”都不“嗯”了,喂完魚,又坐回榻上看起書來,羅啟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操碎了。你們昨天騎馬說話不是挺好的嗎,你還答應給她送飯,能不能再加把勁兒啊?

過了辰正,鄭府尹、謝庸、崔熠、周祈就陸續到了京兆府。今日是正月二十,本是休沐的日子,但這常安坊三女失蹤案裡麵又是誘拐,又是殺人,又是殉葬的,也算個聳人聽聞的大案了,故而今日趕著審了。

依舊是鄭府尹與謝少卿堂上主審,崔熠、周祈堂下聽著。

已經救回了三女,鄭府尹也已約略問過受害者,故而對此案過程知道得頗清楚,嫌犯又是當場抓到的,人證物證俱全,所缺者,唯有這江微之的作案緣由。

江微之站在堂上,雖形容略顯狼狽,但風度卻依舊很好。

鄭府尹頗覺可惜:“江微之,你世家出身、高門子弟,從小念聖賢書學道理,何以做出這種既違律法、又喪德行的行徑?”

江微之看一眼鄭府尹,不說話。

“你難道還不認罪?那奚家莊奚通自知時日無多,想要個識文斷字、清白出身的女子為殉,你便代為尋找。在永平坊慈安寺遇到常氏,你上前誘之,送其牡丹錁子,並於元正時又見麵,定下上元之約。”

“上元夜,常氏甩脫其婢女,與你見麵。你本想誘拐她上馬車,誰想同坊的陳氏姊妹上前相詢,並勸說常氏要謹慎,你們便一不做二不休,把三女都打暈擄走,藏於群賢凶肆之地下密室中。”

“昨日晨間,奚家家奴來帶人,你把昏迷的常氏套上紙糊罩子,充做紮彩放入車中,送出城去……你難道還不招嗎?”

“我隻是有些奇怪,貴人們是如何找到我的?”江微之微笑道。

“那自然是因為你故作聰明的那封信。”鄭府尹得意道,說完,才想起來這並非自己發現的端倪。

鄭府尹輕咳一聲,“謝少卿看出你那字學的是北朝宋先生之字,宋先生之墓誌銘少有人研習,你卻習之,這委實有些蹊蹺;你那書信上又有香灰之味,這喪葬行中,寫凶死、夭折之人牌位、墓誌等時,才如此。你或是對人殉之事心存顧忌,故而用了那香灰墨,或隻是不注意,用錯了,在那書信中留下了端倪。”

鄭府尹看謝庸,看他可還有補充之處。

謝庸道:“當是前者。你做著這樣喪德之事,卻有些‘盜亦有道’的意思,你給每個人都留下千錢,這是買命錢吧?”

此話一出,鄭府尹有些驚訝,想起那錁子,還有兩千錢,原來是這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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