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芸自從得了王夫人的賞識,家裡日子過得好多了,生活也有了奔頭,不僅在大觀園園裡承接差事,王夫人有些事兒也會交給他辦。
賈寶玉在王夫人那兒看到賈芸,倆人也說得上話了。
寶玉還叫芸兒閒了的時候可以去找他。
寶玉雖然比賈芸還小著三四歲卻是叔叔輩兒的,賈芸是侄子,恭恭敬敬的去找寶玉,兩三次才見得到,寶玉有的時候出府去了北靜王府,或者是會其他朋友。
等賈芸按約去找了寶玉終於見到之後,發現這個寶叔有點不太一樣,跟他隻說些沒要緊的話。
比如說誰家的戲子好,誰家的花園好,又告訴他誰家的丫頭標誌,誰家的酒席豐盛,誰家有奇貨,誰家有異物。
賈芸隻能順著他說,過一會兒賈寶玉懶懶的似是累了,賈芸起身告辭,寶玉也不多留。
賈寶玉是個富貴閒人,和賈芸這個為生計奔波的人思維不同,想的事也不同,兩人話也說不太到一起去,很難成為朋友。
賈芸卻不想錯過和這位寶叔相交的機會,便想著送寶玉一些什麼雅物,也不枉相交。
後來賈芸找到兩盆品相好,開正豔的白海棠送過去。那時園子裡的姊妹剛好起了詩社,還專門為這白海棠詠歎了一回,這是後話了。
端午當天下午,府中快下鑰的時候,上房這邊又有人回說,“後廊上的小芸大爺來了。”
王夫人說:“請進來。”
賈芸走進來:“請太太的安。”
王夫人請他坐下,賈芸謝了坐,丫鬟也都上了茶,說了幾句家常閒話。
王夫人才問:“怎麼樣了?”
賈芸正色說:“都辦妥了,我已經照著太太的吩咐,京城附近的收容所,有收養孤兒寡婦的庵堂廟宇,都派了衣裳和吃食,女人多的地方還派了織機,每人發放了繡線,無家可歸的孤兒寡婦們能過一個好節了。而且勤快的日後也能織布刺繡,賣錢有個營生,她們對捐獻這些的太太感恩戴德……”
王夫人聽著點了點頭。
賈芸有些猶豫,說:“隻是我有一點不明白……”
王夫人:“什麼不明白?”
賈芸:“我有點不明白,太太做這些好事,為什麼不留下姓名,讓他們知道該感激誰也好啊。”
王夫人說:“沒有那個必要,我做這樣的事隻為了積德積福,自己心裡麵過得去就好,沒有必要去搏彆人的感激。”
何況什麼事情以賈府的名義就要複雜化了,還不如匿名捐贈來的方便。
幾次接觸下來,王夫人覺得賈芸品性不錯,便把這類慈善事兒就交給他去辦。
每年交給彆人時,她不是不知道他們有拿回扣,這都成了賈府下人辦事的慣例了。
隻因自己出不去,又不打算張揚,所以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沒叫她的心思白費就好。
賈芸辦事果然很妥帖,腦子又靈活,他花了多少銀子都記得清清楚楚,買了什麼東西都先拿了樣品給她過目再送出去。
還和人訂了一批小型的手搖織機,還讓他的母親親自去給人做示範,教他們怎麼用著這個紡布。
這樣,就算以後沒人接濟,那些有了手藝和工具的人也能勉強糊口。
賈芸本就心地善良,心中有俠義,比起之前的那些買辦差事,這件事情他更為上心。
就算王夫人不說,賈芸也知道,把這樣的事情交給他辦,王夫人對他十分信任。
往年都是交給十分信任的陪房的,他更要把事兒變辦得漂漂亮亮。
賈府公中自然沒有銀子去布施窮人的,但是王夫人有私產,有嫁妝,有體己銀子。
這府中每個主子幾乎都有自己的一筆錢,多少而已。特彆是嫁進來的媳婦兒都有嫁妝,管家時間越長,體己銀子就越多。
賈母的體己應該是最多的,隨後就是王夫人。
她守著大把的銀子也沒有什麼用,也不想拿自己的腰包去填補賈家公中那個無底洞。
所以在逢年過節的時候,便派人出去撒銀子做善事。
當然,不會直接給錢。都是把銀子換成衣食,分發出去。
從她來就開始這樣做,已經有幾年的時間了。
都是匿名捐贈的,不準人透露她。
既然她投身在賈府這繁華富貴鄉,暫時不用愁生計吃穿,便出一些銀子撒給窮人,權當買自己安心。
何況,若趕上抄家,這些有記錄在案的她也一分留不住,更沒有匿藏起來的必要,所以大把的銀子如流水般花出去,花起來一點兒也不心疼。
賈芸不知道她的心思,就像是之前被派出去辦事的那些陪房一樣,都認為太太吃齋念佛,為人也像菩薩一樣,大把的花自己的錢幫助窮人,還不留下姓名,當真高風亮節,無人能比。
王夫人在賈芸心中的形象是十分高大的。
這天,賈府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忠順王府的內長官。
賈府和忠順王府沒有交情,更沒有往來,一聽說王府的內官來了,賈政不明就裡,還得親自相迎。
長官來了之後也不客氣,便開門見山,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說要找貴府的公子問一件事情。
他們家養的戲子琪官兒,名叫蔣玉涵的不見了,聽京城的人都說,令公子賈寶玉和那琪官兒要好,所以他便來賈府上要人。
又說,府上不比彆家,不好善入索取,所以才特地找了賈公這個主人說明情況,請他們儘快把人交出來。說得賈政額上冷汗津津。
這位內官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不是他們家,而是再普通一點的人家,忠順王府直接就派人上門搜查了。
賈政隻不過是個員外郎,就算算王子騰,京營節度使的品級也都比王府低。
忠順王府他惹不起,何況忠順王是當今皇上的忠實擁躉,是新貴,也是有名的高傲跋扈,不給人麵子。
賈政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賈寶玉什麼時候惹上了這樣的人。
其實之前薛蟠請客吃酒,世交馮紫英還席,賈寶玉和幾個世交的公子們一起的時候,認識了蔣玉涵。
他雖然是戲子出身,卻長相清麗脫俗,談吐文雅,寶玉一見他,就一見如故,引為知交。
寶玉送給他玉鈺的扇墜,兩人還背著人交換了各自的汗巾子。
寶玉被叫來了之後,一開始還裝傻狡辯,說不認得什麼琪官兒。
忠順王府的長官冷笑著說:“既然如此,那琪官兒的大紅汗巾子怎麼在公子的腰間?”
賈政一愣,看向賈寶玉的腰間,果然掛著一條大紅汗巾子。
忠順王府的長官說:“這是前兒茜香國女王進貢,北靜王爺賜給琪官兒的,他又給了你,我沒說錯吧?”
賈政怒斥他:“孽障!還不說實話!”
賈寶玉聽那人能說的這麼細致,父親又發了怒,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就勉強說出了琪官兒在京郊哪個莊子買房置地的事情。
長官得了消息立刻便動身去找,走前還說:“如果找不到,下官便還回來找賈公子要人。”
賈政急急忙忙的跟在後頭送人出門,讓賈寶玉彆走,回來再仔細找他算賬。
這位忠順王府的長官來過,雖然隻是寥寥幾語,卻在賈政心中掀起狂濤巨浪。
忠順親王位居一等親王,很得當今皇帝信任。
這位王府的內長官,一個太監,與他國公府的當家人說話都冷笑連連,顯然忠順王府對他們賈家沒有半點好感。
忠順王府的戲子在忠順王和北靜王之間搖擺不定,或者說已經投靠了北靜王,不然怎會得了北靜王的汗巾子。
而賈寶玉竟然牽連其中,在其中扮演了角色。
如果因為忠順王索要蔣玉涵出了事,兩個王府為了爭一個戲子結了仇,便無人可以解救賈府,這簡直就是禍及家族。
今天上午的時候剛發生了一件讓賈政不快的事,之前家裡來了客人,賈政叫人去叫寶玉,他就磨磨唧唧,過了好久才來,全程也毫無談吐,沒有給賈政爭麵子,讓賈政很生氣。
這涉及到賈家的教養和麵子問題,就是護著孩子的賈母,也認為孩子淘氣歸淘氣,但是在外人麵前如果不給家人爭臉麵,失了禮儀,那是萬不能原諒的。
賈政又想起寶玉明明充滿靈性,全族子弟之中也沒有他這個機靈勁兒。本來賈政對他寄予厚望,可是他偏偏不務正業,平時不愛讀書,不識事體,如此頑劣,讓他徹底失望。
而且現在禍越闖越大,如此下去,他這個做老子的也要兜不住了,還要禍及家族。
寶玉不但不為祖宗爭光,反倒成了一個禍害。
送客回來之後,賈政越想越氣,對這個兒子恨鐵不成鋼,還有他長久以來的不服管教,全彙聚到一堆兒了。
寶玉看到他爹的臉色就知不妙,想跑又不敢,果然賈政虎著臉下令叫關了院門兒,任何人不許往後邊去報信,讓人拿了板子,凳子,要痛揍寶玉!
王夫人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在她看來,寶玉也該打,是該適當的管教管教。
隻是賈政總也掌握不好方法,這會兒打了,到時候惹得賈母哭訴,肯定適得其反,以後定是更不敢伸手管教,就這麼揍一次有什麼用?
賈政要麼就平時不管,要管一次就要過火。
王夫人無奈,隻得出來到前院兒。
賈政聽著寶玉哀叫連連,打得正來勁,甚至奪過小廝手中的板子親自動手,看到王夫人來了更來火,下手更重了,喝道:“是誰去通風報信?我不是說不準傳到後院去嗎?”
王夫人看到寶玉趴在凳子上,被他打的痛呼出聲,冷汗直流。
賈政見太太來了,必然是來勸阻的,所以下手更重。
王夫人也心疼孩子,不忍地彆過頭。
換成以前那個,看到這情況就要急了,唯有跪求賈政,讓他看在老夫老妻的麵子上停手。
不過,這次,跪求是不可能跪求的。
王夫人乾脆坐了下來,讓小子們上兩杯茶,等著賈政打累了的間隙說,“老爺你慢點兒,小心閃了腰,何況氣大傷身,教訓寶玉事小,若把你已經傷著了,那才事兒大。”
賈政一個文弱書生,上朝的幾步路都要坐轎子,打幾下就累得氣喘呼呼了。
賈政本來氣洶洶的,見到王夫人就以為她一定會來求情,誰知道她竟氣定神閒的坐下,還有心思讓人準備茶。
他的是怒氣被這樣一打岔,反倒有些接不上了,不由得停了手。
王夫人親自拿起一盞茶說:“老爺你也來喝口茶壓壓火,休息一下。”
賈政意識到兒子還沒教訓完,把板子扔給小廝,讓他們繼續打,不許偷懶,要重重的打。
他看向王夫人,發現王夫人沒說什麼,便同王夫人一樣坐下來喝茶。
小廝戰戰兢兢,之前下手就不敢用力,誰不知道寶二爺是闔府上下的鳳凰蛋。
現在太太都來了,就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哪個敢下重手打她兒子。
老爺在旁,也不得不比劃起來。
好在寶玉還有神誌,板子落下來,知道哎喲站痛叫。
之前打的地方已經有傷,現在的板子不論輕重,一落下來隻要碰到受傷的地方,自然都會引起疼痛,所以寶玉的叫聲倒沒減低。
留了幾分力氣的小廝鬆了口氣,寶二爺配合得還真好。
伴隨賈寶玉的哀叫聲,王夫人緩緩開口說:“老爺要教兒子,我本不該多嘴,隻是寶玉他犯了什麼事兒,老爺可給他辯白的機會了,犯得上動這麼大的怒氣?”
賈政一聽說這個就來氣:“你問問他做的好事吧,和個戲子換什麼汗巾子,弄得人儘皆知,現在忠順王府都找上來了,人家問到我的臉上跟我要人,此事還不知如何解決呢,此子禍及我矣!”
那個蔣玉涵本來是忠順王府家的,卻得了北靜王的汗巾子,明顯是轉投北靜王門下。
偏偏賈寶玉在其中橫插了一腳,人家找人找到賈府來。
忠順王府和北境王府爭個戲子,如果到時候能夠和解最好。
和解不了,事情鬨大,就算是皇上也不會偏著賈家,與兩個王府相比,賈家自然是勢弱的一個。
搞不好還會背上離間王爺的罪名。
賈府不是得吃不了兜著走嗎?
王夫人聽明白了,不過,賈寶玉和北靜王這一派的人走得近,認識了那戲子,寶玉他甚至時常去北靜王府上走動,還不是因北王府與賈家的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