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交束脩(1 / 2)

都說換湯不換藥,到邵氏這是連湯都懶得換,青桃沒像上回悶聲不吭拎著包袱說要回村,而是讓邵氏把錢給譚秀才,她不去短學了。

這話沒有任何賭氣的成分,她心平氣和說的。聽在邵氏耳朵裡卻是閨女知道家裡沒錢不想連累家裡,懂事得叫她這個做娘的慚愧,不由得喉嚨酸堵啞了聲,“送你去書塾是娘早就想好的,村裡姑娘沒什麼見識,進城隻能打雜做些粗話,你讀書開開眼界,將來好找婆家,哪天真找活也能給人做管事娘家,而且你幾個兄弟都是讀書人,你去了短學咱大房名聲也好。”

再不會有人背後嚼舌根說她重男輕女不疼閨女。

柴火燃燒的煙徐徐上升,罩得邵氏臉龐不甚清晰,譚秀才琢磨片刻,附和道,“讀書好,你娘說的沒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等你讀書識字了周圍人都會高看你幾眼。”

譚秀才想得更多,“說來咱老譚家幾十口人,沒個姑娘讀過書,你做了表率,以後底下妹妹們也有盼頭了。”

像他,是譚家最先進書塾的那批人,考上秀才搬來鎮上有了出息,族裡親戚看到了讀書的好,都把孩子往書塾送,而不是教他們守著伺候幾畝地就算了,青桃沒準也能成為譚家姑娘們效仿的對象。

“爹就是教書先生,我識字找爹就好,去短學遠不說,還浪費錢。”為了家庭和諧,有些事沒法挑明了說,青桃急。

再次聽青桃提錢,譚秀才心裡不是滋味,難怪都說閨女貼心,家裡三個兒子,從沒為錢的事操心過,給什麼吃什麼,不嫌棄不抱怨,仿佛隻要有口吃的就滿足了,閨女多好啊,懂得為家裡著想,生怕花了冤枉錢,是有大局的人,譚秀才說,“銀錢的事你彆操心,爹每個月都有束脩,大不了找朋友借點應應急。”

借錢是譚秀才隨口說的,他每月束脩不少,真要問人借錢會被人笑話。家裡備著幾壇子酸菜就是應付沒錢那幾天家裡來客的。邵氏不知道,以為他真要問人借錢,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掉個不停,抹著眼角嚶嚶哭了起來。

“......”

青桃沒明白邵氏哭什麼。看燒熱的鍋冒著青煙,越來越濃,哭得忘我的邵氏又往灶眼添了把柴,火勢更旺。她趕緊上前,舀了小勺豬油丟進鍋裡,快速把筲箕裡的菜倒了進去。

嘩的。

鍋裡冒起了明火,濃煙更甚,照得邵氏哭花的臉清晰可見,拿鍋蓋的青桃冷不丁愣了下,手往下,鍋蓋落鍋,鍋裡的火霎時滅了,屋裡又昏暗下來。

邵氏打了個嗝,怔怔的忘記了哭。

青桃沒有說話,揭開鍋蓋,快速翻炒鍋裡的菜,煙熏得她眼睛難受,幾下後抬起胳膊往後退半步揉眼,這時邵氏才回過神,忙奪了她手裡的鏟子,“我來吧。”

邵氏眼角還掛著淚珠,卻是沒哭了,似乎想起譚秀才站在邊上,菜起鍋時抬眼看去。

譚秀才瞪圓了眼。

邵氏臉上布著淚,眼角黑影重重,顴骨黑紅黑紅的像挨了打落下的淤青,紅豔豔的唇角周邊血淋淋的,仿佛吃了生肉殘留的血跡,煞是恐怖。

尤其這張唇又慢慢張開了,譚秀才驚恐地退到了牆角,抵著端菜壇子,麵色蒼白。

“待會我給你拿錢。”邵氏諾諾說了句。

譚秀才吐出口濁氣,神色放鬆下來。

得來的束脩譚秀才自己兜著些,剩餘的給邵氏留作家用,錢都讓邵氏放在盒子裡,盒子拿小鎖鎖著,開鎖時邵氏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嗓子像淌著水,“上個月給青桃買了兩件成衣和幾尺布錢有剩餘,你看夠不夠?”

“家裡最困難的時候都沒伸手向親戚朋友借錢,現在借錢委實沒理由,要是豁出這張臉開口人家卻不答應,還到處聲張,咱家名聲還要不要了?”邵氏掖了掖眼角,又有水漫金山的趨勢。

譚秀才小聲道,“我寬青桃的心而已,你彆往心裡去,不向人借錢是我自己說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哪會自己打自己的臉。”

兩人坐在堂屋裡,盒子放在桌上,青桃在外邊曬衣服,看不見盒子裡有多少錢,但看到譚秀才拿了兩個銅板時,她心思一轉,脆聲道,“爹,我不吃糖人,不用給我買。”

街上糖人一文錢一個,譚秀才恰巧拿了兩個銅板,由不得青桃不多想。

語聲未落,邵氏眼疾手快的拿回銅板,一放一鎖,把鑰匙揣進兜裡。

譚秀才:“......”

怎麼感覺媳婦這幾日性格變化了很多,以前偶爾也會遇到錢花完的時候,隻要他開口邵氏就會給他拿錢,多少從不過問,更彆說搶他手裡的錢了,譚秀才愣了愣,若有所思的看著麵前的妻子。

邵氏也驚覺自己表現過於明顯了,清了清喉嚨,“錢是給青桃交束脩的。”

關乎到青桃邵氏就會格外敏感,像那天晚上急著找青桃解釋腳沒套進鞋子都不知,譚秀才沒有多想。

兩人似乎默認青桃去短學的事,飯桌上,青桃又提了兩回,夫妻倆都不同意,連素來端著碗就沉默寡言的譚青槐都出聲勸她,比起邵氏讀書容易嫁人的觀念,譚青槐的理由霸氣很多。

“讀書就能偷懶不乾活,為什麼不讀?”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不好嗎?譚青槐覺得青桃就是在村裡待久了腦子轉不過彎來,堂兄他們巴不得天天去學堂躲清閒,青桃竟瞧不上,鼠目寸光!念青桃往日照顧,譚青槐衝青桃眨眼,篤定的口吻道,“三姐,我不會害你,讀了書真的什麼活都不用乾。”

譚秀才太陽穴跳了跳,難得沒斥責他,“你四弟說得對。”

譚青槐一臉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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