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怕邱婆子拒絕, 更怕邱婆子以此要挾成天頤指氣使把她當個長工使喚。
她彎腰看著坑,邊走邊撒種,兩根手指像小雞啄食似的靈活, 腦子也沒閒著,讓邱婆子幫忙不是容易的事,她前不久哭天哭地話裡有話抱怨邱婆子不下地將邱婆子得罪了,如今開口隻會遭來嘲諷譏笑,與其受那憋屈不如主動低聲下氣的認錯賠禮,先求得邱婆子原諒再說。
餘光瞥到沾泥的鞋往前一行走,她握緊手掌, 毫不猶豫左跨兩步, “娘。”
劉氏能屈能伸慣了,沒覺得不好意思,認真道,“我這人說話不過腦, 前些日子在院裡說的那番話你彆往心裡去,你生養了三戶,不下地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這個做兒媳的怎麼能指手畫腳?”
邱婆子側目看她。
劉氏臉上賠著笑,語氣諂媚,“娘,你身體好些了沒, 要不要請大夫把把脈?”
高山村有個行腳大夫,醫術不錯,十裡八村很多人找他看病,記得那天邱婆子按著後腰的骨頭說疼,她眼珠一轉, 叫青牛去隔壁村請大夫。
邱婆子眉頭皺得起了溝壑,雙眼直直盯著劉氏的臉,出聲諷刺,“請大夫你給錢啊?”
這輩子沒見過比劉氏更愛錢更摳門的人,錢攥進她手裡猶如她的骨血,親爹親娘想要錢也得寫借據,邱婆子不認為自己有這個殊榮。
誰知劉氏斬釘截鐵地點頭。
邱婆子直起腰,目光如炬。這個兒媳婦她還不了解?無利不起早的鐵公雞,想她從身上摳到半文錢比登天還難,竟舍得花錢給她請大夫?
有問題。
劉氏轉身催促青牛。
青牛站在幾米遠外挖坑,挖坑撒種施肥填土的活是邱婆子分配好的,青牛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天天挑糞身體吃不消,做一天累活做一天輕鬆活,聞言麵無表情的哦了聲,丟下鋤頭掉頭就走。
他穿著打補丁的衣服,衣服臟得看不清顏色,邱婆子看著就頭疼,叫住他,“你娘瘋了,你彆管她,好好挖你的坑。”
三房儘是些不愛乾淨的,青牛這樣去澗田村怕是不好找媳婦了。
而且她敷了青桃捯飭的草藥膏已經不疼了,請大夫就是浪費錢。她丟了幾粒麥種,見李氏杵在那不動,冷喝一聲,“愣著等吃飯是不是啊?”
李氏顫了顫,如夢初醒的舀糞水,一勺灌兩個坑,灌兩個坑又重新舀。
邱婆子又瞅了眼其他人,劉氏站在旁邊一臉焦急,“娘。”
活像邱婆子病入膏肓快要死了還不看大夫的模樣,邱婆子沒個好氣,“施你的肥去。”
這個歲數的邱婆子可不相信天上有掉餡餅的好事,反常即為妖,劉氏對她好必然另有所圖,就是不知道她圖什麼,因著這件事,邱婆子時不時抬頭打量劉氏,劉氏穿著身舊衣服,頭發用木簪挽了個圓髻在腦後,臟得看上去一絲不苟,迎風不會有半根頭發晃動。
她乾活粗暴,舀了兩瓢糞過後雙手拎著糞桶的竹架子挨個往坑裡倒,躬身時邱婆子很怕糞濺到她臉上,不過她似乎毫不在意,和往常沒什麼兩樣,譚三戶挑糞趕不贏她就扯著大嗓門催,比催命還催得緊,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彆,邱婆子不禁懷疑剛剛是不是她的錯覺。
李氏亦有同感,她離劉氏近,劉氏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完全不像腦子進水或抽風的人,怎麼又認錯又自己掏錢請大夫?她爹娘生病問她借錢她一哭二鬨三上吊的,磨磨唧唧半天就掏出幾個銅板,會大發善心花錢給邱婆子看病?
怎麼可能?
事有蹊蹺,好幾次李氏想湊過去問問,又怕邱婆子看到罵人,憋著滿肚子疑惑挨到晌午,邱婆子一喊回家吃飯她立即抓起提著糞桶往劉氏身邊走。
隻見劉氏把糞桶一扔,拍著手往反方向走,邊走邊交代青牛,“青牛,我不回家吃飯了,你來幫我帶飯,順便把我的糞桶挑回去。”
早飯劉氏就是在地裡吃的,午飯也不在乎?
莊戶人家看重午飯,大魚大肉也安排在午飯,李氏開口,“青桃煮了肉也說不準,三弟妹不回去?”
劉氏最愛吃肉,每年總有兩回買了肉進山偷偷煮來吃,平時聽到肉立刻雙眼放光嘴角流口水,此時卻無動於衷的揮手。
“不了,我去趟劉家。”
李氏皺眉思索起來。
遐思間,劉氏過了地埂走到十來米遠的池子邊了,池子是蓄水用的,大又深,夠澆灌周圍幾個地,她洗了手火急火燎的往東邊村道上走,明顯有事。
李氏沉吟,問收拾糞桶糞瓢的青牛,“你娘回劉家有什麼事嗎?”
除了逢年過節,頭次見劉氏主動回娘家呢。
青牛說不知道,把糞瓢丟進糞桶,用扁擔穿著竹架子架到肩膀上,眺目望了眼村道上的人,臉上浮起絲羞赧,埋著腦袋健步如飛的走出地裡。
李氏回味過來,笑他,“有什麼好害羞的,親事早日定下你爹娘都安心。”
譚青文成親後劉氏眼饞邵氏有兒媳婦自己也開始托媒婆打聽周圍村的姑娘,隻是她眼光高,到現在也沒個瞧上眼的,今天這般反常怕是有看上的姑娘了,那麼討好邱婆子就是是為青牛的彩禮了,家裡銀錢全在邱婆子手裡,而大房娶兒媳沒問邱婆子要錢,劉氏想邱婆子拿錢可不得花點心思?
想清楚這點,李氏心底積的疑惑消散,取之而來的是不滿。
大房三個兒子,三房四個兒子,娶妻都讓公中給錢的話邱婆子要給多少?她隻有兩個兒子,青田還是眾多孩子裡年齡最小的,錢都給大的花了輪到小的哪兒還有?
邱婆子不在乎她不能不在乎。
握緊肩頭的扁擔,愈發堅定她當家的信念,當了家青牛的彩禮就由她說了算,給少了劉氏自會想辦法貼補,如此的話她還能挪出公中的錢送兒子去學堂讀書。
地裡的人陸陸續續收拾家夥回家,李氏走在最末,和譚二戶肩並肩地走。
觀察了下身後,見沒人,小聲和譚二戶嘀咕,“我看青牛的親事有著落了,三弟妹肯定會讓娘出錢,咱得想法子才行。”
譚二戶挑了一上午的粉,滿心隻想著午飯吃什麼,沒仔細聽李氏說了什麼,嘟噥道,“想什麼法子,娘說什麼就是什麼。”
難道他們還能越過他娘去?
李氏猜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但仍氣得不輕,又看了眼身後,語氣略衝,“娘的錢不是咱累死累活掙的啊,都給青牛娶媳婦了青陽他們咋辦?”
青陽是李氏的大兒子,七歲多了,整天跟著青河他們上躥下跳不見人。
譚二戶道,“青牛娶媳婦能花多少錢,你當咱娘是王山媳婦呢!”
李氏氣噎,她想說的是這個嗎?家裡若隻有青牛一個男孩就算了,三房還有好幾個,而且雖然譚青文娶媳婦沒要邱婆子拿錢,保不齊譚青武和譚青槐成親就問邱婆子拿錢呢,她們不好好謀劃,等到青田恐怕連渣子都不剩了。
她把話嚼碎了說給譚二戶聽。
譚二戶不感興趣的彆開臉,不耐道,“你想那麼多作甚,有娘做主還能讓青陽他們娶不著媳婦?”
李氏更是來氣,“娘死了怎麼辦?”
這話不亞於晴天霹靂,譚二戶瞪她,“你咒娘?”
聲音不小,前邊的人悉數回眸看著他們,譚廣戶看熱鬨不嫌事大,故意清著喉嚨問,“二哥,你說誰咒娘呢。”
他素來與李氏不和,去年又因譚青草的事和李氏鬨得差點分家,有機會刺李氏當然不會放過。
譚二戶尷尬得脹紅了臉,狠狠警告李氏,隨即大步追上譚廣戶,“我開玩笑的。”
是不是玩笑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譚廣戶摟住譚二戶胳膊,“你得管管二嫂,咱娘為這個家操心多少,她不知恩就算了,躲在背後咒娘像話嗎?青草的事要不是娘兜著你們兩口子能被唾沫星子淹死你信不信。”
譚二戶連連點頭,掙脫譚廣戶桎梏,“我信我信。”
他也覺得李氏過分了,他娘操勞幾十年落到李氏嘴裡竟是惡毒的詛咒,得虧他娘性子好,換了旁人耳光早招呼過去了,他回眸再次警告李氏,讓她不準再說,
李氏氣得心口快炸了,她是咒邱婆子死嗎?不是害怕邱婆子把錢給大孫子後死了她連訴苦的地兒都沒有嗎?
偏譚二戶老實巴交的沒成見,和譚廣戶有說有笑,李氏氣得捶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