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牛和鐵蛋氣得直蹬腳下的樹, 樹乾輕震,落下幾根手指粗的枝椏, 驚得譚青槐躲更遠。
邵家院門關著,幾隻雞在竹籬笆旁邊啄泥,譚青槐嗖地躥過去,雞撲著翅膀跳開,咯咯咯地叫。
堂屋走出個穿灰色襖子的婦人來。
是譚青槐外婆,皮膚黑皺黑皺的,額頭高高蹙起, 以為哪家小子追趕她家雞玩,有心嗬斥兩句, 等看清了人,老臉爬滿了笑,“哎喲, 我的小外孫,你們咋來了喲。”
眉開眼笑的跑來給兩人開門。
青桃和譚青槐異口同聲喊了聲外婆,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乖啊,快進院裡來...”
家裡養著雞, 離不開人守著, 其他人串門聊家常, 就老太太在家, 她打開院門,見牙不見眼的拉過青桃的手, “來得正好,你舅娘她們磨豆子去了,待會我們做豆腐吃, 給你奶捎些回去。”
邱婆子送了好幾回禮,眼瞅著過年,不送點東西她過意不去,偏偏家裡比不得譚家富裕,思來想去,還是送豆腐好。
年底磨豆腐是村裡的風俗,青桃恍惚記得譚家沒有磨。
難道她奶和她外婆說好了的?
青桃笑著放下背簍,“好啊,最喜歡外婆的蘸醬了。”
老李氏最擅做豆豉醬了,村裡沒幾個人比得過,每年都會往譚家送,青桃很喜歡豆豉回鍋肉,被她一誇,老李氏更為開懷,“家裡豆豉還有沒有,沒有再裝點回去。”
“有呢有呢。”青桃細聲回,挨個把背簍的吃食撿出來,最下邊還有兩套新衣,老李氏皺眉,“咋背這麼多來...”
“遇到降價買的,買得多,我奶讓給您拿點來。”
老李氏笑了,“你奶想得太周到了,這些我買了的。”
老李氏回自己屋,用籃子裝了小半籃子花生瓜子,抓起一把往譚青槐衣兜塞,譚青槐捂著衣兜,“外婆,我吃了很多了,吃不下了。”
邵家條件窮些,每次來的路上邵氏就會教他們彆吃外婆家的零嘴,老人家花錢買點東西不容易,讓他們留給老人家自己吃,譚青槐來邵家很少吃零嘴,他推開老李氏的手,“外婆,你留著自己吃啊。”
“外婆屋裡還有呢,你兜著吃...”
“我吃不下。”譚青槐為難的看著青桃,青桃上前拿過老李氏手裡的籃子,溫聲說,“外婆,他不吃就彆給他,撐壞肚子就遭罪了。”
老李氏佯裝氣惱,不過沒堅持,把手裡的瓜子花生放回籃子,說道,“也就這麼點,哪兒就撐壞肚子了,青槐是不是嫌外婆買的瓜子不好吃啊。”
鎮上賣的瓜子分無味和鹽味的,無味的便宜,老李氏年年都買無味瓜子。
她記得譚青槐從沒吃過。
青桃解釋,“他連泥都吃,咋可能嫌外婆的瓜子難吃。”
老李氏噗嗤聲笑了,側身望著滿臉不自在的外孫,忍不住說青桃,“誰小時候沒出過糗啊,你舅舅還抓蚯蚓吃呢,瞧給青槐臉紅的,往後彆說他了。”兩歲不到的孩子懂什麼,看雞啄泥啄得歡,忍不住跟著學而已,她記得哪位地主家養了條看門狗,他孫子吃飯就學小狗,趴在地上伸舌頭舔...
她把這個故事翻出來說,譚青槐神色才恢複了自然,又讓老李氏講邵老大抓蚯蚓吃的事情。
“你舅舅就是給饞的,你外公在田裡抓了幾條黃鱔泥鰍回來,滑溜溜的,給你舅舅說是肉,你舅舅就記住了,第二天跟村裡孩子玩過家家,挖到地裡的蚯蚓,就以為是肉了。”老李氏說,“你舅舅挖了好多裝衣兜兜回家,看得我差點沒被嚇死。”
語聲一落,竹籬笆外就響起一道粗厚的嗓音,“娘又在說我鬨的笑話了。”
邵老大挑著兩個桶,轉眼就到了院門口,見屋裡站著個衣著鮮豔的小姑娘,眼睛一亮,“青桃。”
“大舅。”青桃把裝滿的籃子給老李氏,老李氏朝邵老大晃了晃,“青桃孝敬我老婆子來了。”
邵老大媳婦肖氏看到滿滿當當一籃子的東西,嘴角不自主的上揚,“我就說娘是有福之人,咱村沒人比得上,沒說錯吧。”
籃子裡堆高的是糖,糖紙五顏六色的,瞧著尤為喜慶,肖氏搓著手,幾步回了自己屋,出來時拿了雙針線密集的鞋墊,“青桃啊,舅娘沒啥送你的,這雙鞋墊你收著,你外婆年紀大了,常念著你和你娘,你們得空了多來看看她。”
紅粉色的針線縱橫交錯,很是賞心悅目。
這已經是肖氏送她的第九雙鞋墊了,青桃雙手接過,彎唇笑著說,“謝謝舅娘。”
“一家人那麼客氣作甚,你和青槐在堂屋坐會,我跟你大舅做豆腐去,等會給你喝豆漿。”
“好。”
肖氏有兩個閨女四個兒子,閨女年齡比譚青杏大,都已嫁人了,青桃問兩位表姐情況,肖氏嘴上直說好,邵家不愛人前叫苦賣窮,過得不好從不嘴上說,因此兩位表姐怎麼樣青桃真不清楚。
肖氏說了兩嘴就和邵老大去灶房忙活了,老李氏沒把東西全提回屋裡,留了些在桌上,叮囑青桃拿來吃。
“好。”青桃慢慢剝了顆花生,問外公去哪兒了。
“還能去哪兒,跟幾個老頭子在樹下吹牛唄,前兩天你爹送窗花對聯被村裡人看到了,捧了他兩句,他走路人都是飄的,不趁這兩日吹噓吹噓他不舒服。”老李氏拉上房門,找碗給青桃倒水,青桃讓她坐著彆忙活了,真渴了自己倒就行。
老李氏又去找火壟裝灰碳,怕青桃凍著了。
忙前忙後弄得青桃不好意思,“外婆,坐著咱聊會天就行,我這麼大個人了,哪那麼嬌氣啊。”
老李氏點頭,隨即拍手,“忘記給青槐倒水了。”
譚青槐連連擺手,“外婆,用不著管我,我有手有腳會照顧自己的。”譚青槐乖巧的坐在青桃旁邊,笑得露出一排好看的牙,老李氏怕他無聊,“要不要找你表哥他們玩。”
“我陪外婆說說話。”
老李氏又樂了,這才拉開凳子坐下。
閒暇時都是做針線活打發時間,老李氏眼神不好,要把衣衫拿遠些才看得清,她微微眯著眼,不敢眨眼,說話的速度很慢,“你娘怎麼沒和你們一起來?”
“我娘想來的,可明天就過年了,要幫著打掃屋子,走不開。”青桃低頭看老李氏穿針,生怕她紮著手,“這是外公的衣服?我來吧。”
衣服已經很破了,新新舊舊的補丁多得數不清,青桃捏住針,將衣服搭在自己膝蓋上,比劃了下衣服上的破洞,“是一次補個打補丁還是分開補小補丁。”
破洞的地方離得近,大補丁更省事。
老李氏手裡一空,腦子有點沒轉過彎,回說,“小補丁罷,能省一點布料是一點。”
邵家供了兩個讀書人,開銷大,日常能省則省,這件衣服邵老頭穿了好多年了也沒裁掉做鞋底,而是縫縫補補乾活穿,青桃說,“外公身體怎麼樣?”
“好著呢,前段時間不是下大雪嗎,彆人凍得骨頭疼,他穿著件薄襖子去地裡看莊稼。”老李氏說,“老頭子裡,你外公算最硬朗的了,你爺身體如何?”
青桃想到劉氏說他爺在胡家門前大喊他奶的場景,笑道,“沒聽說他哪兒不舒服。”
“那就好。”老李氏是個閒不住的,見活被青桃攬了過去,就抱出沒有編完的背簍接著編,這個活比做針線容易,隻需將削好的竹篾順著背簍的框架繞圈收編即可,老李氏得心應手,嘴裡卻抱怨邵老頭,“這背簍是你大表姐要的,讓你外公早點編出來送去,他一天拖一天的。”
“過年了,外公想休息幾天就讓他休息吧,大表姐不會說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