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秀才想起自家情況來,眼下還算不錯,之後就不好說了,真要進了府學就沒法教書,束脩多少不可知,而且幾個侄子要送學堂開銷不小,大手大腳怕是不行,他道,“你們聽話,爹辦完事帶你們下館子。”
他去過府城,知道哪兩家的飯菜好吃又實惠,難得出門總要帶幾個孩子嘗嘗府城美食的。
得知能吃到好吃的,譚青槐歡呼起來,冷風直往他嘴裡灌,灌得他直咳嗽,譚秀才皺眉,“一驚一乍乾什麼呢,好生坐著!”
“哦。”
此去府城先走了段村道,兩側村莊錯落有致分布著,多是認識牛叔的人,揮著手跟他打招呼,約莫半個時辰,拐入寬敞的官道後,村落就遠了,蜿蜒盤曲的道路兩側是高低崎嶇的莊稼地,麥苗蔥綠,隨風飄揚,譚青槐看啥都覺得稀奇,完全不像通宵沒睡覺的人。
然而快到府城他就熬不住了。
因牛車行駛緩慢,午飯是自家帶的饃饃,譚青槐吃了四個,吃飽坐在車上就昏昏欲睡。
到府城他已睡得不省人事。
這會兒已經下午過半了,城門外仍有許多攤販,賣餅的賣糕點的賣河燈的,吆喝聲不絕於耳,譚青杏搖譚青槐胳膊,“青槐弟,你快看,好多人。”
譚青杏生平頭次見到如此景象,驚訝得眼睛睜得比平時大。
牛叔注意著兩側行人,笑著說,“城裡更熱鬨呢。”
城門左右站著守城的官兵,會對進城的人詢問檢查,牛叔給他們看身份文書,沒有阻礙就進了城。
進城便是三條寬闊的青石板路,路邊光滑平整,與兩側雕梁畫棟的閣樓相得益彰,譚青杏扯青桃衣服,“你看...”
四層高樓,樓上窗戶開著,有人探出頭往外看,譚青杏說,“好高。”
青桃看了眼,嗯了聲。
譚秀才急著辦事,牛叔就直接趕車去了府學,府學在府城東北角,沿著寬敞的青石板路走上幾刻鐘再右拐就到了,路過之地,無不喧嘩,譚青杏歪著脖子,東看看西瞅瞅,眼睛快要忙不過來似的,尤其看到滿條街高掛的紙燈籠,更是掩嘴驚呼,“好好看。”
郭寒梅比她沉得住氣,但臉上表情不比她收斂。
紙燈籠上寫滿了詩,自己迥異,明顯出自多人之手,她問,“府學是不是快到了?”
譚秀才指著不遠處的青色石壁,“那就是了。”
這些天為府學入學考試資格而來的人許多,石壁前好幾輛牛車,多是同鄉讀書人結伴,像譚秀才拖家帶口的極為少見,因此還沒走近就惹來了很多道目光。
譚秀才不動聲色的直起腰背,叮囑青桃,“爹要不了多久就出來,你們彆亂走。”
“好。”
譚秀才掀開竹籃檢查了遍詩詞文章,等牛車停好,跳下牛車,登時有讀書人上前,“在下姓劉,豐田鎮的,不知兄台打哪兒來。”
來人年歲和譚秀才差不多大,嘴角蓄著兩撮胡須,衣衫整潔,態度親和。
“鄙人姓譚,清水鎮的。”譚秀才整理好衣衫,朝對方拱手,對方似乎聽過他的名號,臉上露出欣喜來,“譚兄可是清水鎮長學書塾的?”
“是,不知劉兄...”
“說來慚愧,我前年才考上的秀才...”他望著前邊隊伍,給譚秀才引薦其他人,都是豐田鎮的,其中兩個是廩生,其餘都是長學書塾的夫子,有何樹森的例子在,譚秀才不覺得他們常年在書塾教書,笑著跟其他人打招呼。
車上的譚青杏看著,不由得佩服譚秀才,“換了我我都不知道說啥,大伯卻和那些人聊得那麼開心。”
譚秀才站在人群堆裡,不是最年輕的,但氣質出塵,絲毫沒有被他們比下去,青桃說,“爹碰到的都是讀書人,聊的話題多,你如果遇到一群同齡的女孩也有話題的。”
他們聊了幾句就往石階去了。
石階左右兩旁立著兩塊石門,門上刻著字,青桃看了眼,字跡過於潦草,她不認識,見譚青槐睡眼惺忪,有點不知道身在何處,問他認識石門上的幾個字不,譚青槐嘟嘴說了句,“博學篤誌,厚德載物。”
“三姐,咱到府學了?”他撓撓頭,有些站不穩,譚青杏扶好他,聲音輕柔,“早到了,進城我就喊你,怎麼也喊不醒。”
她的手搭在譚青槐肩頭,臉上含笑,像個體貼溫柔的姐姐。
譚青槐不習慣,微微掙開她的手,去挽青桃,“三姐,爹呢?”
“進去了。”
她看到讀書人都進了青色的大門,是何情形她不知,她摩挲著石壁上的字,繼續問譚青槐認識石壁上的字不。
譚青槐看也不看,“是《勸學》”
府學出過位兩榜進士,據說那位出身貧寒,交不起束脩,是府學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諄諄告誡才讓他堅持到了最後,有年他回鄉探望老先生,來府學講課就踢了這篇字贈與府學,府學又請匠人將其刻在石碑上用以勸誡激勵後來的讀書人。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青桃若有所思,“你怎麼知道?”
“爹說的呀。”
譚秀才雖然僅是個秀才,骨子裡極為敬佩那些持之以恒厚德載物的文人,不止府學門前的文章他知道,郡城書院的院訓他也知道。
青桃再次看向不遠處的大門,譚秀才已經進去了,書籃留在門口的。
她問過譚秀才府學入學考試資格怎麼來,譚秀才要看府學的先生,如果人數眾多,府學擔心有人渾水摸魚,發放開始資格時會先考察報名者的功課,故而譚秀才準備了詩詞文章。
希望譚秀才能拿到資格吧。
注意到她的目光,譚青槐亦有些緊張,“不知道爹行不行。”
牛叔往備好的框裡撿草喂牛,聽得這話,抬頭望了眼,“你爹學問高深,沒問題的。”
站了沒多久,門裡就出來了人,最前的是剛剛和譚秀才說話的劉姓秀才,他腦袋朝後,跟譚秀才說著什麼,譚秀才身量高出許多,微微低著頭,眉眼含笑,譚青槐緊張得握手,“三姐...”
“沒問題了。”青桃高興說道。
那邊譚秀才撿起地上的書籃,不疾不徐走了出來,其他秀才仰頭望了眼石門,聲音飄了出來,“譚兄反應迅速,我等自歎不如啊。”
“我也是進門前多看了兩眼而已,諸位說笑了。”
誰能想到,府學先生會問石門上刻的字呢?
譚秀才覺得自己純屬僥幸,與其他人道,“眼下還沒找好住處,小女她們還等著,譚某就先行一步了啊。”
剛進去的九人裡,四人拿到了資格,譚秀才的心落回實處,不敢多耽擱。
其他人早看到石壁前站著的幾個孩子了,這會兒幾人心情好的好差的差,沒有心思聊家常,紛紛目送譚秀才離開。
譚秀才臉上波瀾不驚,等到青桃跟前,就從懷裡掏出張綢布紙來,“爹拿到資格了。”
綢布紙攤開約有手掌大,周圍繡有山水,中間兩排字,正中是府學的印章,青桃細細看了看,“怎麼沒有爹的名字?假如掉了被其他人撿到冒用怎麼辦?“
譚秀才哭笑不得,“你當府學是什麼人都敢冒用的啊,爹拿到資格,姓名長相籍貫就在府學登記好了,其他人頂替不來的。”
“哦。”布紙帶著淡淡的墨香,不像青桃她們平時用的墨有股臭味,青桃嗅了嗅,笑著說,“好香。”
“這是上等的墨,普通讀書人用不起的。”譚秀才心底生出股異樣的自豪來,僅得了張紙,仿佛是天大的恩賜,“要不是你,爹這輩子恐怕都見識不到這種墨。”
他隻在書裡看到過而已。
青桃將布紙疊好,讓譚秀才收好彆掉了,漫不經心的說,“那有什麼,等爹日後高中,用這種墨還不是稀鬆平常的事兒?”
“你當容易啊。”譚秀才覺得青桃天真,這種墨,不是進士花錢都買不到的,看著青桃笑靨如花的臉,不好潑她冷水,自己這把歲數,考舉人已經很艱難了,考進士想都不敢想,他將東西揣進懷裡,說道,“走吧,咱們先找客棧住下再說。”
府學周圍的客棧不便宜,而且近日來府學的人多,價格又高了許多。
青桃覺得貴,最後挑了家離內河近的五層樓的客棧,跟掌櫃講了許久的價,最後要了兩間四樓的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