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裡晦澀難懂的句子譚秀才找他討論過,學識有限,有些地方他亦沒弄清楚。
此時翻開,往日疑惑不解的地方都有了注釋。
清晰簡潔明了。
定是請教了府學的先生。
手指滑過書頁上的字,語氣帶著難以察覺的嫉妒,“秀才兄有良師教導,學問大有長進啊。”
兩人是朋友,雖然在不同的書塾,然在何樹森眼底,兩人學問不分伯仲,若論詩賦,他更有意韻,不過那是從前了。。
“可有秀才兄近日做的詩?雜文也行。”何樹森問道。
背過身找茶葉的邵氏回頭看他,有點不好意思,“有的,隻是我不識字,沒法找給你,不如等青桃回來。”
何樹森有點等不及,“嫂子把秀才兄的書籍全抱出來我自己找就行。”
邵氏麵露難色,譚秀才將書籍看得重,不喜歡她亂碰,便是用過的筆墨紙硯也不要她收拾的。
注意到她夾茶葉的姿勢僵住,何樹森沒有堅持。
待青桃回來,他就讓青桃去屋裡找譚秀才的詩和雜文。
青桃手裡拎了條活魚,滿手腥味,聞言,掂了掂手裡的魚,“何叔,我要殺魚了,不如等我爹回來給你找?”
何樹森那點心思她怎麼會看不出來。
往日同窗忽然有了良師,學問突飛猛進,任誰瞧了心裡都會不舒服,與其讓何樹森看著那些詩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不若讓他跟譚秀才論論高低。
青桃喚邵氏來灶房打下手,汪氏慢騰騰跟了過來。
自來熟的坐去灶台後,笑著說,“聽說青桃廚藝好,我來學兩手,彆的幫不上忙,生火沒問題的。”
邵氏端著瓜瓢,站在青桃身邊給她澆水洗魚,歉意道,“來者是客,哪好意思讓你動手,你去堂屋陪何兄弟吧。”
“他看書看入了神,我要在邊上坐著沒準認為我打擾他了。”汪氏仰著頭,眼角的細紋明顯了些,“還是跟嫂子待著自在。”
許是汪氏不懂保養的緣故,看臉跟邵氏差不多大。
嫂子從她嘴裡喊出口,聽著總覺得彆扭。
好在邵氏心粗,沒有細想,而她素來又是個膽怯懦弱的,在村裡還好,進城後看誰都覺得高不可攀,儘管麵上不顯,氣勢總落了彆人一頭。
汪氏麵前也是如此。
眼看汪氏轉身撿柴火,她丟了瓜瓢跑過去,“這種粗活還是我來吧,彆弄臟了你的衣服。”
汪氏穿了件繡花褙子,下身是件深綠色長裙,裙邊繡著山水圖案,看款式就不便宜。
邵氏彎腰拂了拂她裙子上的灰,伸手拉她。
她力氣不小,汪氏輕易就順著她的勁兒站了起來,手腕感覺都是疼的,她轉了轉手腕,臉上笑意不變,“行,那我給青桃打下手。”
魚已經衝洗過,魚鱗刮得乾乾淨淨。
青桃斜著刀切薄片,汪氏驚呼,“青桃真是個能乾的,這種手法我還是在酒樓看到過呢。”
話裡沒有半點輕視,邵氏點燃火,與有榮焉,“她手巧,這種事換了我也不會。”
邵氏廚藝稱不上好,魚隻會切塊煮,切魚片這種她完全不會。
見汪氏看得認真,她補充道,“青桃煮的魚好吃,待會弟妹多吃點。”
“好。”
汪氏說是打下手,動手的機會並不多,青桃切了魚就開始調味,又把買的豬肉切了些來炒。
香味蔓至鼻尖,汪氏看餓了眼,讚不絕口。
等譚秀才回家時,她圍著青桃不知說了多少好話,邵氏樂得眉開眼笑,比自己得了稱讚還開心。
譚秀才詫異,問她有什麼喜事。
邵氏搖著頭不語。
而那頭,細細讀了大半《資治通鑒》的何樹森驚懼不已,往日困惑爭執的地方看了批注後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可想而知,再過些時日,譚秀才學問定超他許多。
“秀才兄,這書能否借我幾日。”他滿臉殷切。
譚秀才洗了手,低頭瞅了瞅他手裡的書,眉頭擰了下。
書裡的批注是他跟青桃討論後寫下的。
青桃沒有讀過這本書,但她頗有見地,常常言簡意賅說到關鍵上,他聽著有理,又怕忘了,全記在了書裡。
這些天準備從頭到尾讀一讀。
沒有讀完。
他道,“近日我也在讀,你要是感興趣,不若等幾天?”
先生布置的功課與這書有關,他想仔細讀完。
“秀才兄舍不得?”何樹森表情複雜,知他會錯了意,譚秀才不慌著解釋,回屋換了身灰色衣衫,翻到他讀到的位置,“昨天先生講到這兩句,我想多看兩遍。”
許是感情不同了,麵對何樹森求才若渴的目光,譚秀才不像往常動容,“待我完成功課就借給你。”
何樹森扯扯嘴角,話題就此止住。
片刻,他又問譚秀才借詩賦雜文瞧瞧。
譚秀才收起書回屋,到門口時,回眸看他,“你要我的詩作甚?”
不怪他敏感,前些天跟秦柏他們去了好多詩會,吟詩作對方麵他經驗淺,甚至鬨了笑話,故而不敢輕易把詩文拿出來。
“很久沒有跟秀才兄探討了,有點懷念我們在清水鎮的日子。”
在清水鎮,譚秀才是頗有名氣的夫子,每逢休學就有人找他看文章詩詞,把他的話當成先生對學生的點評,視若珍寶。
譚秀才有些恍惚。
那些他沾沾自喜引以為傲的日子在見識了詩會上的文章後都成了井底之蛙的膚淺。
至於那些文章詩詞,更不值一提了。
於是,他說道,“清水鎮的讀書人少,以為隨便寫兩句詩就有詩仙之才,來了府城後才發現,咱的詩跟幾歲孩童沒什麼兩樣。”
這是譚秀才直觀的感受。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的學問在人才濟濟的府學不值一提。
譚秀才又道,“你要是想看,我幫你借同窗的,他們的詩意境深遠,更值得學習。”
哪曉得他出自心底的好意卻被何樹森當成了侮辱,何樹森問他是不是瞧不起他,連詩都不給他看。
質問的話從何樹森嘴裡說出來譚秀才懵了會兒。
認識何樹森多年,何樹森是溫潤的,儒雅的,翩然的,此刻臉上像掛了麵具,溫和的五官憎然起來。
譚秀才捏著書,眉間有些許茫然,低低喚了聲,“樹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