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問他去哪兒了,他就喝酒那天得回家,提前跟孫老爺說聲他去不了。
秦柏難以置信,“孫老爺請咱是看得起咱,你要回家哪天回去不行,非得挑那天嗎?”
“青桃想她奶了。”
“你那閨女...”秦柏記得喝花酒那晚就是青桃花錢給姑娘叫他出去,他娘子說青桃給了兩個銅板滿臉心疼,罵他是敗家子,白花了兩個銅板...
秦柏覺得青桃事兒多,好好插手他的事兒乾什麼,因為兩個銅板,他娘子天天發牢騷。
提起青桃,秦柏臉色就黑了兩分,“你閨女挺有錢的啊。”
出手就是兩個銅板,要知道,譚秀才身上總共才九個呢。
譚秀才沒聽出他話裡的諷刺,老實回了句,“家裡的錢都是她在管的。”
秦柏睜大眼,“不是你娘子?”
“她娘算數不好。”
秦柏震驚了,“賣包子的錢都在她手裡?”那得多少啊。
譚秀才回過神來,忙找補,“她多大點歲數,哪兒拿得了錢,錢在她娘那,算賬是青桃算的。”
“我就說嘛,哪有小姑娘管錢的。”秦柏沒有留意譚秀才表情不對,摟過譚秀才胳膊,“走走走,我們出去逛逛。”
“我還沒吃午飯呢。”下學回家他跟青桃說了事就出來找孫老爺,肚子還餓著,而且離府學午課沒多少時間了,哪兒有空跟秦柏閒逛,“你去吧,我回去吃午飯。”
放假在考試後,考試前兩天,他又焦慮得睡不著了。
第一次考得好他先是高興,高興過後就是害怕,整個府學,能在進學一個多月爬到他那個名次的少之又少,很多人背後質疑他,說他肚裡沒多少墨,純屬運氣好罷了。
他心裡不太服氣,卻又沒底氣,很怕第二次考砸應證那些話,尤其他驚恐地發現,明明讀了無數遍的書,內容就是記不住。
他慌了。
青桃察覺他不對勁,因為她夜裡回家譚秀才屋裡的燈亮著,她洗漱好回屋,燈仍沒有熄。
“爹?”
隔著窗戶,她喊了聲。
“再有兩天就考試了,我再看會書。”
譚秀才儘量穩著聲兒,青桃還是聽出他的緊張來,青桃叩了叩窗戶,“娘睡下了嗎?”
邵氏剛躺下,直起腦袋,“沒睡呢?”
“我練了兩篇字拿進屋給爹幫我看看。”青桃說道。
好事坐起身,豎起枕頭靠著,“你進來吧。”
青桃練字的時候比在清水鎮少得多,不過比劃均衡字的大小也均勻許多,就橫撇豎捺的粗細把握不夠好,譚秀才道,“多練練就行了,哪天我去書鋪給你買本字帖你臨摹練。”
“好啊。”青桃托著腮,拿起譚秀才剛剛看的書,“這本書爹不是看了很多遍了嗎?”
“又忘了。”
這兩天府學上下都在討論可能會有的試題,都覺得會考這本書的內容,哪怕會背,他覺得還是再翻翻。
哪曉得一翻開,發現以前倒背如流的全忘了。
譚秀才不由得懷疑,“青桃,你說爹是不是年紀大了?”
要不忘性怎麼會這麼大?
青桃看了幾行批注,是新寫上去的,寫上去又劃掉了,她說,“爹才多大的歲數?爺總說自己還年輕呢。”
譚老頭正月裡光著腿下田挖地,村裡人笑他不冷啊?譚老頭說自己身體硬朗,還有幾十年好活,冷什麼冷。
譚二戶跟譚三戶受不住,還被譚老頭罵了。
譚秀才也想起這件事來,“你爺老了啊,頭發都白了。”
“爺聽到這話估計會罵你不孝,爺都不承認老,爹你就覺得自己老了?”
“......”
青桃指著劃掉的批注,“爹寫得很對啊,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哪怕是讀過的書,每次都會有不同的理解跟體會,怎麼劃掉了?”
譚秀才瞅了眼,“你覺得我說得對?”
“對啊。”青桃讀了遍內容,雖然她沒讀過完整的《中庸》,不過自認基礎功還算紮實,譚秀才能從這兩句引申出更多思考並無問題,她誠懇說,“爹的學問又精進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譚秀才就歎氣,“我倒覺得自己退步了?”
“爹怎麼會這麼想?”青桃往後翻了翻,幾乎每頁都寫滿了批注,看墨漬新舊,有些寫了很多年頭了,她指著顏色最淺的批注道,“爹以前做的批注雖然沒錯,但用詞不太精準,現在一針見血。”
譚秀才認真看了看,好笑,“這是我剛讀《中庸》那會寫的,好多還是教我書的夫子說我記的。”
一晃好些年過去,他教書都十幾年了。
“爹的夫子是秀才嗎?”
“是啊,你見過的,咱們搬來城裡前,他來家裡吃過飯呢。”
青桃當然記得,這年代的人講究尊師重道,譚秀才來考上府學,拎著禮去夫子家拜年,譚家宴客那日,夫子坐的是主桌,地位崇高得很,她想說的卻不是那些,而是,“爹的學問比他高。”
譚秀才沒料到她說這個,忍俊不禁,“他已經不教書了,有些東西肯定不如我熟悉。”
“他教書那陣也比不上你。”青桃指著墨跡新一些的批注,“這是爹教書時候寫的吧,意思深刻得多。”
譚秀才不知道怎麼說了,他眼裡,夫子的學問自然是高的,每次他遇到不懂的地方去找夫子解惑,夫子都說得清楚,那時他就想著,哪天要是像夫子那樣厲害就好了。
他羨慕過夫子滿腹學識,時間流轉,他又成了女兒眼中最厲害的。
譚秀才內心滾燙,自豪感油然而生。
青桃自是注意到他神色變化,又道,“爹的學問是咱們清水鎮最高的,要不怎麼就你考上府學其他人沒考上?”
譚秀才缺乏的是自信,總覺得自己不如人,考試會考不好,其實他真不比其他差。
青桃又道,“像何叔就沒考上,同樣是秀才,爹你就比何叔厲害...你比巷子裡的其他人也厲害...”
譚秀才捂她的嘴,這話要是傳出去,不定得罪多少人。
青桃拿開他的手,認真道,“真的,咱們巷子裡住著那麼多讀書人,就爹被免了束脩,不是厲害是什麼?”
“爹第一個月考試就得了好成績,往後隻會越來越好,說不定半年就能拿到府學補貼。”
府學獎勵分等級,免束脩是府學獎勵裡邊最差的,往上有筆墨紙硯,有生活補貼,青桃拍拍譚秀才的肩膀,“哪怕拿不到補貼,成績止步於此,也比很多人強了,你看咱巷子裡的人讀書人,進府學幾年都沒免過束脩呢。”
“爹你以前沒想過來考府學是怕自己考不上,結果考上不說還得了獎勵,即便日後不走科舉,在府學這段經曆也夠吹噓一輩子了。”
“......”
譚秀才噗哭笑不得,“哪有你這麼說話的?”
“實話啊,以後有了侄子侄女,爹就這麼跟他們說。”
“越扯越遠了。”譚秀才笑著瞪青桃,心裡卻不禁描繪出那副場景,彆說,真不賴。
床上的邵氏也搭腔,“咱爹挖幾天田恨不得讓全村人都知道,你考進府學這麼大的事,更該多出去說說。”
譚秀才回眸嗔她,“青桃年齡小,怎麼你也跟著胡說。”
經青桃這麼打岔,心情豁然開朗,把字還給青桃,“已經很晚了,明個兒還要起早,趕緊回屋睡吧。”
“爹不睡嗎?”
“爹也睡了。”
本以為會睡不著,結果沾著枕頭就睡過去了,醒來外麵的天兒已經亮了,秦柏問他在家沒,說時辰不早了,再不出門就錯過早課了。
譚秀才掀開被子,套上衣衫,拎起桌上的書籃就衝了出去。
秦柏看到他,稀罕道,“怎麼這麼晚?”
譚秀才不說是巷子裡最早的,從沒晚到過,秦柏也是出門了聽到幾個娘子說譚家小院沒動靜,這才開口喊了兩聲。
譚秀才低頭係衣服的繩子,解釋,“睡過頭了。”
顧不得洗臉吃飯,關上門就和秦柏走了。
青桃和邵氏晌午回到家了,見鍋裡的粥跟雞蛋沒有動,邵氏擔憂,“你爹不會生病了吧?”
“應該沒事,娘,我先去狗子哥家啊。”
羅狗子租的小院就在裡邊不遠的地方,是青桃以前看好的,家具擺設有點舊,搬來那天羅狗子就全部換了新的,又買了幾盆綠植擱院裡,這會綠植發了芽兒,開出幾朵緋紅的花兒,分外亮眼。
知道她這會兒要來,院門開著的,青桃進去,喊了聲,“芸嫂子,我端肉來了。”
羅狗子喊他媳婦的小名芸娘,青桃也跟著小名喊的芸嫂子。
“來了。”芸娘抱著大盆剁碎的肉走出來,“剛剁出來的。”
當初錢栗樹跟羅狗子來幫忙不肯收錢,芸娘這青桃堅持給工錢,每個月五百文,雖說比漿洗少,但比去外邊做幫工強,芸娘很滿意這份差事。
五百文工錢,在她們鎮上能過得很不錯了。
而且事兒也不多,就剁肉餡和揉麵,往常在家也是做過的,量大了些,她沒覺得多累人。
“吃午飯了沒,我蒸了饃饃...”
“我娘煮著呢。”青桃抱過盆,芸娘又回灶房抱揉好的麵,麵已經發脹了,芸娘用布蓋著放到推車上,跟青桃說,“天暖和了,發麵要不了多長時間,我是不是再晚點...”
早上賣的包子的麵是青桃和邵氏夜裡揉好的,芸娘揉的是下午做包子用的麵。
擔心時間不夠,芸娘起床就先揉麵,等麵醒著,青桃送肉過來,她再剁肉,再忙也就半天的事兒,她喜歡得緊。
青桃撩起麵上的布,伸出食指戳了下,“這麵是卯時開始揉的?”
“嗯,看著有點過了。”
“明天晚兩刻鐘試試吧。”
麵要醒多久發多久青桃都有記錄,隻是去年這個時候她還沒大量做,心裡也不清楚,“明天晚兩刻鐘,不行的話就再晚兩刻鐘。”
“好。”
青桃把推車調好頭,隨口問了句,“狗子哥沒回來?”
“沒呢,說樹子在書塾走不開,他得去跟人談買賣,估計還得等五六天才回來。”芸娘嫁給羅狗子後就沒怎麼見到他人,為此他娘私底下問過她好幾回,生怕當初看走了眼,把她許錯了人,她每回都會解釋。
羅狗子心思淺,外頭的事兒從不瞞她,像他幫青桃賣包子也沒藏著捂著,他的意思是譚家幫了錢栗樹大忙,而錢栗樹是他兄弟,自然要幫著償還人情,因為不是錢栗樹帶著他掙錢,他娶媳婦還得靠家裡。
知道他是個有主見的,芸娘也不攔著。
隻要人不是在外吃喝嫖賭花天酒地就行。
芸娘問青桃找羅狗子是不是有事。
“沒事,我們要回趟耕田村,想借他的馬車用用,他不在就算了,我去集市租一輛就行。”
“你們哪天回去?”
青桃說了日子。
剛好跟羅狗子錯過,芸娘說,“要不去找樹子?”
錢家也置辦了馬車,青桃如果開口,錢家肯定會借的,青桃覺得錢家有點遠了,而且依著錢栗樹的性子,自己沒空也會托人送她們,青桃不想麻煩他,就說,“不了不了,我租輛牛車就行了。”
既然這樣,芸娘便沒再勸。
送青桃出門,就見旁邊院牆外站著一對母女,五官有點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提著兩包糕點的長臉姑娘靦腆地笑了笑,“芸嫂子。”
“你是?”
青桃也抬頭看向兩人,隔了數月,她仍從那副膽怯探究的眼神裡認出她來,李弟喜。
“你是狗子媳婦吧。”跟李弟喜五官有幾分相似的婦人走上前,“你和狗子成親我們去了的。”
芸娘禮貌的頷首,聽她們提起自家丈夫,頓時認出她們來,李城姐姐跟娘,她嫁進羅家前,羅狗子沒少帶李城和錢栗樹來家裡吃飯,錢栗樹模樣好但不怎麼搭理人,李城話不多但問什麼他答什麼,她嫂子想把娘家妹妹價紹給李城,她娘覺得李城說話唯唯諾諾的,撐不起門戶,讓嫂子想清楚,不要到時候好心辦了壞事,她嫂子覺得有道理就沒回娘說。
有次她跟狗子說起,狗子直歎氣,罵李城這輩子被兩個女人拖累慘了,一個是李城奶,一個是李城姐。
她知道李弟喜死纏爛打錢栗樹的事的,不明白兩人怎麼找到這邊來。
所謂來者是客,她笑著迎過去,“嬸子,你跟弟喜怎麼來了?”
見芸娘認出自己,弟喜娘鬆了口氣,“樹子娘說你搬來府城了,我跟弟喜來瞧瞧,看有沒有要幫忙的地方。”
芸娘搬來有段時間了,家裡收拾得妥妥當當的,並沒什麼需要搭把手的,不過她仍感激弟喜娘的好意,請她們進屋坐。
弟喜娘沒見過青桃,以為周圍住的鄰居,沒當回事,走到院裡了見弟喜還站在巷子裡,不由得喊,“弟喜。”
李弟喜沒應,看青桃的眼帶著敵意,“你是譚家姑娘。”
在清水鎮時,青桃天天轉悠,李弟喜買過好多次她家的包子,自然認識青桃,“你也住在這條巷子裡?”
李弟喜仍是原來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穿著件綠色繡花的上襦,下身是件深綠色的裙子,整個人比去年精神很多,唯獨語氣不太友善,青桃不明白怎麼回事,卻也老實回,“嗯,我爹在府學讀書,這兒離府學近。”
“前些日子樹子就是給你做幫工的?”
李弟喜並不知道錢栗樹的行蹤,她托李城去錢家找,李城說家裡沒人,錢栗樹出去做幫工了,以錢栗樹的身份哪兒會做幫工,直覺李城幫著錢栗樹糊弄她。
看到青桃她就懂了。
能讓錢栗樹心甘情願乾活的,也就幫他引薦去書塾的譚家了。
李弟喜眯著眼,臉上有幾分刻薄,“芸嫂子也在幫你家乾活嗎?”
芸娘正琢磨回屋取臘肉煮了,聽到這話,心裡一個咯噔,狗子說話沒個正形,見錢栗樹遲遲不說親,笑他是不是看上譚家姑娘沒臉提,李弟喜莫不是往心裡去了?
她走出去,“我拿了工錢的...青桃,嬸子還在家等著,我就不留你了啊,弟喜,先進屋說吧。”
對麵院裡的人看她們堵在巷子裡說話,不由得問芸娘,“你家親戚嗎?”
“嗯。”
李弟喜側身站開,虛著眼剜了青桃一眼。
青桃當她為錢栗樹和羅狗子抱不平,兩人沒收她工錢是事實,她還禮也是應該的,並沒把李弟喜的態度放在心上,擔心家裡沒肉,讓芸娘舀點碎肉回去。
芸娘擺手,“家裡備著肉的,你忙你的去吧。”
青桃不再說什麼,推著車走了,但能感覺後背有雙眼睛陰惻惻地看著自己。
回到家,後背寒毛都是豎著的。
她覺得莫名奇妙。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君隔壁開了個新文《女主必須貌美如花嗎》寫一個醜女怎麼改善自己的命運,感興趣的可以戳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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