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1 / 2)

陸辭不顧柳七萬分懊惱的神色,施施然地獨自回到了書房裡。

在親手將門關上後, 確定四下無人了, 他才從袖中取出卷好的詞稿, 平攤在桌上, 仔細地一一欣賞起來。

即使不說這是以‘柳詞’名垂後世、婉約派的開創人柳永特意寫給他的詞,哪怕隻單純是友人的一番心意,他也不可能看都不看, 就放在邊上, 生生辜負了的。

之所以表明反對態度, 是陸辭認為若是放縱柳永繼續這麼寫下去,不僅會分散精力,影響備考, 且柳詞素來極得歌妓們的青睞。一旦傳出, 極可能得她們爭相編曲傳唱。

館閣素來以清貴嚴謹著稱, 柳七又正處於一腳邁了進去, 另一隻腳還懸而未決的關鍵時刻。

陸辭哪兒會容這些充斥著閨怨閨趣、癡狂儘顯的詞傳唱,敗了柳七名聲?

若是傳到陛下身邊,勾起其對那首充滿輕狂怨氣的《鶴衝天》的回憶, 柳七彆說抓住進館閣的機遇,怕是仕途都跟著徹底涼透了。

陸辭越想越是頭疼。

還是先沒收了,等到合適時機, 自己留個雕版作紀念後,再把原稿歸還給柳七,要來得合適。

反正以他和柳七的多年交情, 哪怕對方一時半會的理解不了自己良苦用心,也絕不可能生出怨懟。

如此想著,陸辭心安理得地將認真全部讀完的稿子重新整理好,納入暗格之中。

對柳七熬夜寫詞的作死行為,他方才其實是稍微真生了幾分火氣的。

然不得不說,看過這些詞稿之後,他對友人是否能通過這次考試,就充滿十足信心了。

就這些作品中表現得淋漓儘致的優異才思,柳七隻要拿出七分實力,不腦子抽筋地答錯題,那麼在這場隻考詞賦的館試中,還不得如魚得水,一飛衝天?

柳七自是渾然不知陸辭對他的信心滿滿。

他光是對著那令人生畏的大疊作業,已是頭大如頭了,又剛丟了滿意的詩稿,還得擔心等陸辭給太子講經回來後,再想些什麼新招數來收拾他。

他愣愣地坐在桌前,半天一字未動。

直到敞開的窗外傳來陸辭出門的動靜了,他才如夢初醒,一邊機械性地快寫著,一邊生無可戀地歎著氣。

——儘管他與小正經朱說的脾氣偶爾不甚對盤,但此時此刻,他是盼極了因路途遙遠,而要晚上數日趕來的對方的到來了。

小饕餮這般盛情,總不能光叫他一人遭罪、咳、奮鬥。

此刻的柳七,還真同陸辭心有靈犀了一回。

翻身上馬,往皇宮趕的陸辭,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也正是在琢磨朱說何時來到的事。

他實在太了解柳七了:今日雖結結實實地嚇了對方一遭,能叫柳七稍微老實一陣,但效用卻是持續不了多久的。

尤其他有職務在身,無法似籌備貢舉時與人同起同住,時時刻刻將人放在眼皮底下。

要是朱說在的話,則能以他慣來極其嚴謹認真,來適當地壓一壓風流跳脫的柳七,二人競爭,還可以帶動幾分備考的緊張氣氛。

而且,他也的確好久沒見朱弟了。

待陸辭回過神來,卻是他在去往資善堂的半途中,被一名眼生的內侍攔下了。

陸辭頭個注意到的,除了對方不曾被他所見過的尋常相貌外,便是象征其在內侍中品階甚高的服飾顏色。

並且,四下無人。

他心念微動,對方已**地開口了:“陸左諭德請回。”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陸辭卻絲毫不惱不怒,隻平靜詢道:“所為何故?”

隻聽內侍冷笑一聲,語出驚人道:“陸左諭德如何在寇相和陛下麵前搬弄是非,耍弄手段,難道還無自知之明麼?既低鄙無德,何配於殿下講經!”

若是換作彆人,見其質問時擲地有聲的架勢,多是要心裡一驚。

加上被其一語道破同寇準說過話的事,沒準就要被唬住,惱怒地自行回去的。

陸辭卻是彎了彎眉眼,毫不客氣地笑場了。

那人對陸辭的這種反應,顯是始料未及的,不禁愣了一愣。

就聽陸辭淡然道:“我對東宮中人,不說十分熟悉,也認得大多位,你品階不低,為何我從未見過?”

陸辭此言,卻非作偽。

他清楚,皇帝將他安排到東宮去,成為屬臣之一,便是將他歸派到了太子的一邊。

那麼隻要皇帝還健在,那未來幾年裡,不論出於哪方麵的考慮,恐怕都不會輕易挪動他的位置。

既是為了保證太子接受講學,也是為了避免他這位東宮舊臣的外調掌權,會變相增加了太子的勢力。

因知曉未來幾年若不犯錯,哪怕升遷也隻在東宮裡,陸辭便有意識地記下了大多數東宮中屬臣的相貌和名字,而不似其他講讀那般來去匆匆,根本不記下人相貌。

這會兒隻消一眼,他就能肯定地道出,對方絕非東宮中任職之人。

不等對方開口狡辯,陸辭已不疾不徐地往前邁了一步,下頜微揚,幽深的瞳眸淡淡地審視著對方,唇角微微翹起,咬字極其清晰地接道:“你不止來曆不明,且對我行蹤了若指掌。再方才聽你口口聲聲地質問我,甚至欲我回去,定然不是身無仰仗的……”

那人眼底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慌亂,眉頭一皺,揚聲道:“胡言亂語!我不過是平日不在資善堂當差——”

陸辭完全無視了他的反駁,又近前一步,微微笑著問道:“不如先讓我猜猜,你到底是奉了誰的命令?”

那內侍這會兒是真的急了:“你!”

“斷不會是陛下,寇相,太子殿下的,”陸辭麵上分明帶著叫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在此人眼裡,卻是讓人心驚膽戰的咄咄逼人:“能從彆處調你來此,又知我的行蹤,還這般關心寇相,除了資善堂的周都監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言罷,陸辭已邁出最後一步,距汗流如注的此人不過半步之遙。

內侍心裡咯噔一下。

他在這之前,隻遠遠看過陸辭幾眼,光記得模樣漂亮去了,瞧著也很纖瘦。

但站近後才發現,陸辭非但高挑,且各方個毛都與他印象中的羸弱文人搭不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