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1 / 2)

得了陸辭的‘微笑’回應, 趙禎更受鼓舞, 將內心徘徊已久的念頭滔滔不絕地道出:“自古得賢則治, 失賢則亂。漢唐之間,亦多選賢良才學之士, 以條時政得失……我願讓天下英豪皆登於朝, 試者不限前資, 黃衣草澤,皆可應詔……”

哦。

看著他巴拉巴拉說個不停的嘴,陸辭麵上微笑依舊,已然神遊天外。

平心而論,小太子有雄心壯誌,誌在改革人才選拔製度, 收納更多賢士,當然是好事。

他作為前老師, 在正常情況下, 也會為對方的成長和擔當感到萬分欣慰的。

——前提是不拉他下水。

好不容易讓小太子將自己的理想闡述完,陸辭直截了當地就潑了一盆冷水:“製舉之設,本意在得非常之才。然過往題式,所問皆曆史典故,無關冶亂,競為記誦名數之學,難以選拔出‘習先王之法,明當世之務者’。”

其實,就算沒有趙恒折騰出‘天書下凡’這一鬨劇, 製舉的衰微,也是大勢所趨。

唐時科目眾多,分三大類,每一大類下又包括若乾小類,加起來共有近百個之多。而大宋的製舉,哪怕經景德年間的改動,也隻得寥寥數科,還很靠攏常科,取人過窄,自然不能與其相比。

且唐時應舉,可由長官推薦,也可由士人自薦去吏部,參加吏部主持的禦試即可。而當朝應舉,卻得先繳進詞業,審查合格後,才能參加閣試,再是禦試。

這就意味著,單是應舉資格這關,就要篩下絕大多數人;閣試這關,能得五通者,更是寥寥無幾;更彆說還有最艱難的禦試了。

製舉的考試內容,也為人詬病已久:題目皆僻隱難知,主要問經史名數,求的是博聞強記。

陸辭自認算記性好的,但在這種專往刁鑽冷僻處出題的情況下,也沒有絲毫能中選的信心。

這麼一來,但凡能過製舉的人才,往往記性絕佳,在貢舉中多半也能取得不錯的名次。且貢舉可得進士出身,登科唱名,不論是風光,還是穩妥,都要更勝一籌。

預試難,正試更難,考試內容與貢舉大同小異,待遇卻還一般。

那製舉不受青睞,也就情有可原了。

趙禎滿眼信任地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地接了下去:“我亦深知其弊,奈何無從下手,才更需先生助我。”

陸辭:“……”

是哪個混球教壞了小太子,讓他學會打蛇隨棍上這一招的?

儘管有些難以招架趙禎充滿純良和信賴的眼神攻勢,但一想著近些天的日趕夜,就為出鎖院來過個中秋佳節的累死累活,他瞬間就恢複了鐵石心腸的狀態。

他淡定道:“殿下謬讚,臣甚是惶恐。然臣才疏學淺,資曆不足,不久前所知監試一職,已難服眾,又如何當得起製舉的撰策題官?況且不論閣試禦試,依循舊製,皆當由‘兩製’代擬,再交由殿下核定,我身為太子左諭德,為東宮官,若貿然擔任此職,於情於理皆是不合,還請殿下改變心意。”

趙禎好似完全捕捉錯了重點,立馬關切地詢問起細節來:“‘已難服眾?’難不成你為監試官,貢院中卻還有人膽敢為難你?”

陸辭微眯著眼。

他十分懷疑,小太子根本就是避重就輕,故意裝傻。

被陸辭以狐疑的目光盯了好一陣,趙禎仍是一派坦蕩,歎息道:“陸左諭德向來與人謙和寬厚,自不肯說……你方才所言,的確在理。”

陸辭蹙了蹙眉。

儘管趙禎的語氣聽著是鬆動了,但被這學生坑過一回的他,卻始終難以放鬆。

果然,趙禎歎完氣後,裝模作樣地琢磨一陣,還裝出靈光一現的表情,高興道:“既然如此,我立即下詔,以攄羽為秘書省監,知製誥,這些難題不就迎刃而解了?”

左諭德屬東宮官,不好摻和製舉事宜,那將他直接安排進兩製之中,可不就合乎章程了?

陸辭嘴角一抽。

事到如今,他若還瞧不出這幾個月的累死累活,全是這小兔崽子為升自己官的苦心安排,那就白活這麼多年了。

他雖感動,更多的還是哭笑不得:“殿下厚愛,臣感激涕零,然——”

趙禎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趕緊擺了擺手,及時截住他話頭後,就開始了。

他先是浮誇地打了個哈欠,又軟綿綿地靠在金椅上,眼睛閉起,好像真困得不行一般,有氣無力地開始趕人,還狡猾地直接改了稱謂:“與陸製誥說了這麼會兒話,我還真有些倦了。”

陸辭一臉冷漠。

就趙禎剛才那副生龍活虎的模樣,也好意思自稱‘倦’了?

趙禎仗著眼睛閉著,看不見陸辭表情,自顧自地演了下去:“今日中秋,百官休沐,我也不多留你了。你累了這麼些天,莫為雜務費心,一會兒我讓禦膳房準備一桌筵席送你家裡去。”

說到這,他又匆忙補充:“製舉之事也不急,等過兩三日,我再召你進宮仔細商榷。”

陸辭眼皮一跳:“多謝殿□□恤,還請殿下保重貴體,莫太過操勞了。”

趙禎輕輕地“嗯”了一聲。

太子殿下鐵了心要耍無賴,陸辭身為臣下,也隻有配合對方拙劣的表演,默默退下了。

假裝困倦的趙禎,在聽得陸辭腳步聲漸漸遠去後,才試探著將眼皮抬起一絲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