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1 / 2)

升官發財在宋朝 放鴿子 12427 字 4個月前

一日半前發出這道詔令的太子趙禎, 自然沒有神通廣大到能預判出小夫子身陷囹圄的處境, 純粹是聽從了陸辭在奏疏中著重強調的‘兵貴神速’這點, 才不惜出動了許久不曾現身的金字牌急腳遞。

畢竟時日稍長,讓官渡處的官吏有了銷贓的機會,隻憑陸辭提供的人證的話, 說不準就令上下汙糟一片的此縣有了狡辯之機。

與太子手詔同時抵達的, 還有得到緊急命令, 由市舶司匆忙趕來的該路提舉市舶司官王絲等人。

見到這前所未有的大陣仗,一臉肅容的各位高官……

對底下人所動手腳還一無所知的陳知縣, 整個人已經徹底懵了。

這是他奉命知此縣的第三年,又因已近隆冬臘月, 距資滿後的磨勘可謂僅剩一步之遙, 甚至連之後的可能去處, 他都快未雨綢繆地給打理好了。

陳知縣後背冷汗涔涔, 麵上強顏歡笑,心裡卻是一陣一陣地發慌。

他雖不怎麼來縣衙, 但也有人盯著, 並不曾聽說有出現什麼大亂子,怎麼不聲不響的,就連朝中的大官、監國的太子都驚動了, 對他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姿態?

要是徹查的話, 他這,可是經不起的啊!

經不起查的當然不僅是他這一處,真要說來, 這各地縣衙,要受人徹底梳理一番的話,哪個還能冰清玉潔,而不是藏汙納垢的?

再一聽王絲的身份後,他才明白這要命的問題出在哪兒,心頓時不住地往下沉,直道壞了。

他逢年過節時,都能從底下人、尤其是官渡處得不少賄賂,便一直仿效上任知縣的做法,對他們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反正過往商船受到橫鎖的情況,各地可謂屢見不鮮,屢禁不止。隻在律法對懲處加重後,才不敢那般明目張膽,勒索名目也有所收斂和掩飾。

而胥吏之所以貪婪,頻頻利用職務便利,監守自盜,也與其極其微薄的俸祿息息相關。

陳知縣感到無能為力後,隻有派人打聽一陣,‘確定’那些人自有分寸,且善觀察形勢,隻挑揀軟柿子捏,胃口也不算大,傷天害理的謀財害命的事更不至於乾後……便心安理得地真聽之任之了。

他彼時想的是,倘若東窗事發,受牽連者無數,自己頂多算是隨波逐流罷了,應也無甚要緊。

一憶起那會兒的鬼迷心竅,此時此刻的陳知縣,直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哪兒是無甚要緊的勢頭!

陸辭其實多少能猜出,陳知縣長期不聞不問的原因。

更不難想到,與這人持有相同想法的,定然不在少數,才讓商船遭到脅迫橫索的惡劣處境一直存在,且大多不得不選擇忍氣吞聲,最後習以為常。

一部分鍋還得扣在大宋官製的頭上——知縣任期絕大多數不超過三年,資滿之後,又將調往彆處從頭開始,根本不予結建勢力的機會,而知縣想要有所作為,也難如登天。

就如他曾對太子所闡述的那般,往往第一年隻拿來摸索和熟悉情況,第二年整頓舊務,第三年,則開始為籌備調任四處宴請,結交人脈了。

鐵打的吏員流水的知縣,麵對盤根錯節的當地吏員,還有虎視眈眈的通判時,除極少數有決心魄力的能人外,饒是想要整治,也往往因束手束腳,無人可用,而無從下手。

當然,這也絕不該成為他為虎作倀,放任自流的正當理由。

對誠惶誠恐,滿頭冷汗的陳知縣,急腳遞鋪的軍士,隻板著臉,例行公事道:“陸秘書監接詔。”

陸秘書監?這人是誰?

這,竟然不是給他的?

正緊繃著神經、思忖著一會兒是該先裝傻充愣,還是跪地喊冤,或是棄車保帥的陳知縣,一下變得茫然了。

遞鋪軍士靜候片刻後,得不到絲毫回應,也是一愕。

這樣的情況,他自是始料未及的。

於是在環視一通,他按下心中疑惑,揚聲又重複了一遍:“陸接詔。”

自然還是無人應答。

王絲也是一怔,不動聲色地與身邊人使了個眼色,立在最前的遞鋪軍士則蹙了蹙眉,直問一臉空白的陳知縣:“陸秘書監何在?”

陳知縣心情屢經大起大落,這會兒卻看到幾分絕處逢生的苗頭了,要不是他在官場上也浮浮沉沉了好些年,幾乎就要忍不住把真相頭口而出。

他哪兒知道自己治下的這一小縣城,何時來了一位‘陸秘書監’!

好險將這辯駁憋住後,陳知縣思緒電轉,竟是頃刻之間,就理出了‘頭緒’來。

按照常理而言,底下人雖有攔截部分過往商船,索要財物的惡行,然數目曆來不大,頂天也不過幾十貫,對那些個不願招惹麻煩、耽擱時日的商旅而言,通常是承受得起的。

與兩浙、京師一帶最為繁華的官渡口相比,他們所盤剝來的錢物,怕隻是九牛一毛。

又哪兒會嚴重到將太子手詔、路提舉市舶司官等人都惹來?

思及此事中所有不合常理之處,陳縣令越想越覺有理。

倘若犯事之人,其實是朝中這位從三品的陸姓大員,那一切可不就說得通了!

眼見著柳暗花明,陳縣令倏然間精神抖擻起來,一改方才的頹然忐忑,信誓旦旦地表示不曾見過這位‘陸秘書監’,且將全力調度底下兵士,去尋這位接詔的事主。

看足了這處鬨劇的王絲,則在此時上前一步,麵無表情地取出自己臨時接到的任命,冰冷道:“你還是自求多福。”

陳知縣腦子嗡地一響。

——那是道同樣出自太子親詔,示意從臨路權調人取締陳縣令等官員的職務,且將人扣押入獄,留待調查清楚後再作處置的詔令。

太子從臨路所調的那批官員,無一不是出自李迪與寇準的舉薦,即使不嫉惡如仇,也是乾勁十足,雷厲風行。

在大多數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他們就在渡口尋到了陸辭所雇乘的船隻;片刻後,又得了陸家下仆和林牙人的揭發;最後回縣衙調取案宗,再半信半疑地親自去到獄中後,就見到了掀起這場軒然大波的陸辭。

王絲乍得到確認陸辭在獄中的複命時,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因職掌所在,他對屢禁不止的此類惡行,自是一清二楚,也知曉有的地方仗著天高皇帝遠,或是上下沆瀣一氣,而常有獅子開大口,甚至叫人告官無門,家破人亡的情況。

但縱觀過往卷宗,也從沒見過一方胥吏,能膽大包天至朝三品大臣反複勒索,還因目的未能得償不惜將人捉拿下獄的。

若不是此縣舶司得了失心瘋,非要自尋死路的話,就鐵定是陸辭的故意為之了。

王絲隱約品味出幾分陸辭的真實意圖,不由心中微微一凜。

他還真想早些見到這位為了促成徹查此事的目的,隱忍至被胥吏欺淩也不表明身份,還任由其將自己投入獄中的狠人了……

當負責解救陸辭的彆路官吏趕到時,就萬分無語地看到,已將監獄裡的情況親自考察了個遍的陸辭,正毫無架子地與絲毫不知他身份的獄友們談笑風生。

見這位一身貴氣卻沒有瞧不起他們的傲氣、身處監牢仍舊風趣又從容的郎君,要被一群相貌陌生的官吏帶走時,正與他大談特談自己陳年趣事的那名囚犯,還有些意猶未儘。

然而他縱使滿心不舍,也隻有怨念地盯著這些帶走他最好聽眾的人漸漸走遠了。

與‘獄友’們所猜想的情況截然不同的是,陸辭與狄青一前一後,從從容容地走在隊列最前頭,後頭一隊人恭順地跟著,儼然眾星捧月,哪兒是被提審去了?

等到了官邸門前後,陸辭與他們笑著拱手一禮:“多虧你們出手解救。”

“奉旨行事,不敢當此謝。”那人條件反射地回了一禮,憋了又憋,絞儘腦汁,才乾巴巴地擠了句大實話來:“……陸秘書監臨危不亂,實有大將之風,令我等很是佩服。”

就沒見過連人人聞之色變的牢獄也住得這般滋潤,非但沒脫一層皮,還堪稱如魚得水的。

陸辭挑了挑眉,笑眯眯地回道:“過獎了。”

‘出獄’後陸辭所做的頭一件事,就是趕緊請人送熱湯和乾淨衣裳來,供他和狄青洗浴更衣。

吃食上仗著對方有所圖謀,沒受委屈,但在衛生方麵,卻是被一視同仁的惡劣了。

儘管在這大冷天裡,三五天才洗上一回澡也頗為正常,但陸辭頗喜潔淨,願為這點樂趣忍上近四日,也絕對接近極限了。

哪怕沒有今天這一茬,難忍身上汙垢的他,也要設法出去的。

在舒舒服服地洗浴過後,陸辭慵懶的半倚在小榻上,由下仆替他絞乾長發。

詔令中的內容,讓他徹底放下心了。

小太子到底猜出一些陸辭離京的緣由,雖拿這小夫子一向是用得既順手又如意,這回還是厚道地忍住了,並未直接抓了陸辭做壯丁,而是改派由兩位宰輔所舉薦的其他官員,來徹查此事。

王絲身為路提舉市舶司官,對司中存在的歪風邪氣十分了解,且從不縱容姑息,如此剛正不阿的做派,頗得寇準青眼,此回自然也就雀屏中選了。

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趙禎的那份手詔中,僅有寥寥幾句是向陸辭表明王絲可信,又表達了對‘吃拿卡’的義憤填膺,剩下的,就全是些對朝中近來發生事情的牢騷和抱怨了。

在最後,還不忘反複向陸辭強調一點——即使因此事難免耽擱一陣,也莫要為此延後了歸程。

彆看小太子自執監國一職後,現愈發成熟持重,得朝中上下一致讚美。

然心裡積累的苦悶,卻也跟著與日俱增,且因他喜歡信任的小夫子不在京中,壓根兒就無人說去。

現他心底最盼著的,無疑是陸辭歸來,最擔心的,當然就是陸辭延後歸期了。

陸辭讀完後,是感動、好笑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