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1 / 2)

在這段偶遇司馬光的小插曲過去的第七天, 陸辭所搭乘的船隻,平穩順利地抵達了汴京。

雖還隻是初七,不乏還沉浸在濃厚的佳節氣氛中的百姓,但街路巷道上跑營生的小經濟們已重歸活躍, 鋪席也因船港恢複熱鬨而跟著紛紛開張, 渾然不似陸辭一行人近日來沿途慣見的行人零星了。

等公驗被查看過, 確定無誤後, 陸辭便留兩名下仆在船上收拾行囊, 自己先將狄青帶下了船。

“我還有事,需去吏部一趟, 也不知需費多久, 就不帶你一同前去了。”陸辭臨時從街上,分彆租了輛驢車和一匹馬,將驢車安排給了狄青:“路上你也辛苦了, 先回去歇息, 在家好好等著。”

狄青抿了抿唇,雖隻願陪著公祖一道去,哪怕隻在署衙外頭站著等也好,但更清楚公祖是體貼他,不願開口婉拒, 便順從地點了點頭。

陸辭放心地笑了笑, 在狄青肩上輕輕拍了一把,便騎上這匹租賃來的、不甚老實的老馬,略微晃悠地往吏部的方向去了。

他雖為京官, 離京之前,職事也得以完好無礙地保留,可說到底他申請告假的理由是回鄉侍母之疾,原本定下的歸期,更是遠在二月之後。

然而攏共過去不到兩個月,他就已然回返。

於情於理,都當知會吏部一聲,作為報備。屆時是即刻讓他重歸職務,還是在家等吏部繁縟的逐層審批,都挑不出他的錯處來。

等陸辭來到吏部,看著官員們一派散漫惰怠的模樣,就知多半是後者了。

其中雖不乏一眼就認出他身份、很是意外於他的提前歸來者,亦是漠不關心地不曾詢問,隻敷衍地將他準備好的文書收好,就讓他回家去等著。

至於是否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要受理,就不得而知了。

對他們的辦事效率,陸辭從未抱有期望,自然談不上任何失望。

即便他們一直積壓在案,不聞不問,等到原先定下的歸期到來時,他也可再來此進行報備,直接回去述職,耽誤不了太久。

況且他急著回京需辦的事,原本就與他職權所在乾係不大。

隻是瞧著他們故態重萌的懶散態度,顯然,這段時間以來的朝堂上,多半是會縱容此等風氣的官家最為活躍了。

陸辭沒料到的是,他這回不但低估了自己的份量,還難道地‘冤枉’了一回吏部那堪稱臭名昭著的拖遝風氣——從他踏入吏部的官署大門,到他歸來的消息傳入趙禎耳中,僅僅花費了半個時辰。

趙禎甫一聽聞這一徹底超出他意料的消息,腦中隻剩一片空白。

“……小夫子怎麼回來了?”

因太過驚訝,以至於在下瞬間脫口而出的,是他一直以來在心裡給陸辭悄悄起的親昵稱呼,而不是一板一眼的‘陸製誥’。

因不甘繼續做撒手掌櫃的趙恒頻頻出現在早朝之中,今日亦不例外,趙禎思慮再三下,索性連旁聽早朝都不去了,直接留在東宮之中。

類似的事情,最近已發生了好多回。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願像寇相所固執建議的那般,擺出針鋒相對的姿態,而是乖順地回到東宮之中,翻看無關緊要的小卷宗,順道做做擱置許久的課業。

他情感上雖不願承認,理智上卻十分清楚,唯有做出諸如此類的‘與世無爭’的姿態,才可使爹爹稍加放心,減少步步逼人的後續舉動。

見他如此,最為激進的寇準,也隻能長歎一聲,恨其不爭了。

在寇準看來,執監國一職已有大半年的東宮,已對朝堂有了不小的威信和掌控力,未必不可暗爭一把。

並且,趙禎身為官家膝下僅存的皇嗣,可謂得天獨厚,占有不可動搖的絕對優勢。

若非趙禎性子太過謙和仁善,哪怕官家糊塗,也不至於被劉聖人一婦道人家擠兌至此才對。

他要能強硬一些,不但能穩住太子一派的官員那搖擺不定的立場,至少也能叫陛下待他不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輕率啊!

然而,不論寇準如何勸說,趙禎僅對好脾氣地對他不住安撫,甚至自認才乾不足,致以歉意。

這也使寇準一肚子火沒處撒,隻有自個兒繼續憋著了。

無人知曉的是 ,趙禎將軟性子麵向身邊所有人,卻將僅剩的那點棱角統統朝裡,除了給遠在密州的陸辭的急信中的隻言片語透露些許外,其餘都被他獨自承受下來了。

但趙禎在向小夫子抱怨時,還是做夢也沒敢想,小夫子當真將為了他拋下手頭一切事,千裡迢迢趕回來。

尤其這才大年初七呀……

小夫子在這時能趕至京中,豈不意味著,就連除夕春節,他都未與娘親團聚,而是孤孤單單地趕著路嗎?

趙禎自打娘胎出來,就被諸人教導著要體恤百姓,愛惜臣民,孝敬父母,聽得最多的是□□勸導,不可避免地有了謹小慎微的一麵。

像這樣,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的任性被寵愛著,縱容著,傾聽著,還是不折不扣的頭一回。

在極度的震驚過後,趙禎心裡倏然充滿了內疚、感動和欣喜。

他的小夫子,真的待他太好太好了。

“快去請陸製誥進宮。”

聽得下人問詢了第二回後,他才回過神來,急切地吩咐下去了,仍感到一身的激動無處紓解。

他竭力抑製住也跟出去的衝動,端坐在書案後頭。

殿室裡靜悄悄的,無人注意到趙禎悄悄地捏緊了手裡的筆杆,使勁兒抿著不住上翹的唇角,裝出嚴肅正經的模樣,眼角眉梢卻全是笑意。

——他身前還有一本厚厚典籍攤著,書頁卻再也沒被翻動過了。

說來也巧,陸辭尚未回到家中,就在路上遇上騎著快馬,要上陸宅請人的東宮內侍。

他記性絕佳,一眼就認出了這名之前還未受趙禎重用的內侍的身份,將人直接攔了下來。

一番簡單交談後,他便爽快地隨人入了禁宮,直奔東宮來了。

當一直豎著耳朵聽殿門處動靜,分辨出自己很是熟悉的那道腳步聲後,心不在焉地把玩著小木龜司南的趙禎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蹭地一下起身,想也不想地直朝聲源奔去:“陸製誥!”

“兩月不見,殿下又高健不少。”

陸辭笑眯眯地說著,假裝沒看到小太子因歡喜過頭、連絲履都來不及著、是光著腳小跑出來的失禮,隻配合地讓對方牽住自己的手,由其歡歡喜喜地拽著,往內殿走去:“見殿下還這般有精神,我這提了一路的心,也終於能放下一半了。”

聽到這,趙禎臉上泛起一抹羞赧的微紅,愧疚道:“是我累了陸製誥,讓陸製誥未能與家裡團聚。”

但不可思議的是,在看到那如一樽瑩潤無暇的玉雕,在柔和的燭光下更顯輪廓溫柔的俊美郎君時,那股縈繞不去的惴惴不安,莫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隻要最厲害的小夫子回來了,眼前的困境,定要不久後迎刃而解。

“殿下此言差矣。”陸辭溫和道:“除夕也罷,春節也好,一年總有一回。而相比之下,殿下肯開玉口,向我傾吐心事的機會,則稱得上絕無僅有了,我豈有視而不見的道理?”

趙禎那外柔內剛,有苦不說的脾氣,陸辭雖隻教了他一段時間,也足夠了解了。

若不是真的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又哪兒會給遠在密州的他寫信?

趙禎眼眶微燙。

他好像還是頭回切實體會到,被人疼寵、重視、縱容著可放心任性的滋味,而不僅是當做太子殿下來尊敬,當儲君來教導的疏離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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