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1 / 2)

單是陸辭為小太子放棄了與娘親共度佳節、日夜兼程地提前回返這點, 就足以將從未得過這樣重視和關懷的趙禎,給哄得高高興興了。

更被說此時此刻的陸辭,還有意在逗他歡喜, 更是令他心花怒放。

於是,陸辭愣被熱情的小太子強行留著用了晚膳, 又在盛情下翻看了近來的課業,還聽了所立的政績彙總後, 才得以從東宮脫身。

趙禎不會想到的是, 被他戀戀不舍地目送走的小夫子, 前腳才踏出東宮殿門,後腳就被他的爹爹給請走了。

被差來請走陸辭的, 不是彆人, 還是陸辭所熟識的那位林內臣。

林內臣已整合心情,打定主意站在未來天子這一陣營, 對太子身邊當之無愧的紅人陸辭,自也願提供一些方便。

哪怕陸辭未開口問起,他在將人領去大內時, 還是以被壓得極低的聲音提醒道:“官家對陸製誥提前回返一事, 本就不滿, 在得知你尚未複職,就與太子麵談後,更是不快。”

說到這,他警惕地往四下看了眼,見遠處有人路過, 忙噤了聲,最後撂下一句提醒:“總之,你且小心罷。”

陸辭與林內臣的關係向來不冷不熱,也知對方身處大內,步履維艱,會順時局做株順風草,也是情理之中。

乍然聽其‘告密’,就為讓自己有個心理準備時,他不免有些訝然。

陸辭亦將聲音壓得極低,飛快道:“多謝林內臣提醒。”

林內臣暗舒口氣。

他對陸辭會否告密這點,倒不存在擔心——陸辭既能以一寒家子的身份,在短短數年裡平步青雲,自是個擁有七竅玲瓏心的,而不可能是什麼不知好歹的古板人。

遂安心地加緊了之前刻意放慢的腳步,好領人回去複命了。

他無從得知的是,陸辭這會兒落在自己後背的複雜目光,充斥著微妙的同情。

——那是對一個素來謹慎,卻在不久前下定決心,將大半身家拿去買了支將要跌停板的股票的賭徒的同情。

對陸辭這個自己心目中的‘穩重圓滑人’、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一無所知的林內臣,在匆匆忙忙地將他領到殿前,聽得內侍們將陸辭名姓通報進去後,便先行告退了。

陸辭未在外殿候上多久,就得皇帝傳入內殿。

“都退下罷。”

趙恒憊懶地靠在椅背上,案前擺著一小疊尚未批閱的奏折,聽得陸辭進入殿內後,他也未抬起眼簾,僅是冷冷淡淡地吩咐了這麼一句。

原正為他捶肩拍背的侍人們,紛紛得令退下。

眨眼間,殿門密實合攏,偌大宮室中,僅剩陸辭與趙恒二人。

“陸辭,”趙恒這才掀起眼簾,淡淡地看著陸辭,卻不再以從前親昵的‘狡童’相稱:“若我記得不錯,你告假時,口口聲聲說至少要三月之後才得回歸,怎才過了二月不到,就已私自回京了?”

不等陸辭開口,趙恒便眸光暗沉地又問道:“又是何人如此大膽,給你傳遞的消息?”

問完這話,官家便斂了目光,悠然地自斟了杯茶,好整以暇地準備聽陸辭如何狡辯。

趙禎到底是太嫩了些,對他的一舉一動,趙恒不說儘在掌握中,卻斷不可能錯過朝外遞信的大動靜的。

殊料陸辭卻不按常理出牌,直截了當地承認了:“臣忽得太子急信,知京中有變,自當回歸。”

“…………”

得這爽快承認,趙恒事前準備的一肚子斥罵,瞬間沒了出去的地方,半晌才氣極反笑道:“好大膽子!你不過一從三品的知製誥,彼時人在千裡之外,竟膽敢哄得太子遞信予你,妄議朝堂之事!”

陸辭卻麵色如常,毫無畏懼地反問道:“承蒙官家抬愛,臣與太子,也算是曾有半師之誼。那學生勤奮,遇不解之處,去信詢問夫子,又有何不妥之處?”

他這輕描淡寫地一撥,就將太子遞信之事的性質,給徹底改變了。

“噢?”趙恒麵色稍緩,口吻卻仍是冷凜:“太子於密信中,以什麼問你?”

陸辭平平靜靜道:“太子年歲尚輕,逢此大變,不過滿腹委屈,不解為何聖人一朝翻麵無情,亦不解官家何故對他不聞不問。”

趙恒蹙眉,正欲開口,陸辭已不卑不亢地摘下官帽,隻以雙手捧著,背脊仍如鬆柏般挺直,麵無表情地繼續了:“臣為官不過數載,身無長物,唯因官家厚愛,得此官職,現願以此為憑,向官家發問。”

“一問,東宮與官家有骨肉之親,血脈之係,聖人又何如?雖瞞得一時,可瞞得一世?”

“二問,官家膝下尚餘幾子?”

“三問,東宮謙和恭順,於官家滿腹慕孺之情,從無質疑怨懟,又有何過錯?”

“四問,聖人舍陛下親子不顧,改而撫育王侯之子,用意為何?除官家外,其人若有不臣之心,請問還有何人可控製情勢?”

“五問,官家現出爾反爾,百官裝聾作啞,姑且瞞得一時,但如此反複,他日東宮再掌監國職事時,又還能剩幾成威信!”

陸辭每發出一問,趙恒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那層一直被人有意遮掩、甚至忽略的遮羞布,瞬間被扯了個千瘡百孔。

不論是他的私心,還是劉聖人的小算盤,都變得無所遁形。

等聽到最為誅心的最後一問時,隻覺臉皮都被撕了下來般難堪至極的趙恒,是再也坐不住了。

“虧我當日看你是個穩重知禮的,方將你放到東宮為官。現在看來,根本就是叫鬼迷了心竅,不知天高地厚了!”

哪怕是最能激起他怒火、傲慢地說些不留情麵的訓斥話的寇準,也得在此刻的陸辭的針針見血,下下戳他痛處的狠厲前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