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2 / 2)

他在教授狄青時堪稱儘心儘力,既有對狄青難得一見的上佳悟性起了惜才心思的原因,也有陸辭給他開出厚道酬勞的緣故。

畢竟他家裡人口雖不多,但居於京中,一切開銷甚巨,而他階官頗低,俸祿隻能勉強維係,現得來這筆額外的收入,無疑是幫了大忙了。

狄青暗舒口氣,竭力維持住麵上的雲淡風輕,不好讓自己內心的喜悅被公祖發現,以免惹得公祖失望,再向齊駱走去。

在二人在院子裡就地取材,練劍式時,陸辭就在旁邊的搖搖椅上舒舒服服地躺著,雖主要翻看手裡資料,卻不時抬頭,笑著打量無比賣力認真的二人。

然而齊駱很快發現,每當陸辭的目光落到狄青身上時,狄青原本穩穩當當的呼吸,就要略微亂上一拍。

次數多了,齊駱自然認作是少年靦腆,唯有無可奈何地看向優哉遊哉的陸辭:“陸製誥,你不如換個地方?”

狄青對齊駱提出這要求的緣由心知肚明,倏然滿臉通紅。

陸辭遺憾地起了身,往屋內去了,邊走還邊揶揄道:“衛玠可是被看殺的,這麼看來,哪日等你武藝大成,也該練練習慣被人看的功夫了。”

狄青臉已紅得跟滴血一般,一半是劇烈運動後被惹出來的,一半則是被陸辭這話給逗的。

……被公祖的目光盯著還能泰然自若的本事,他大概一輩子也練不出來了。

等到入夜,柳七與朱說從館閣回來,想也不想地直奔去尋陸辭。

這卻與柳七一路上都在奮力說服朱說有關。

原來這幾天,兩人同車去館閣的路上,柳七都在鍥而不舍的給朱說洗腦。

他信誓旦旦道,彆看小饕餮瞧著雲淡風輕,不在乎功名利祿,那不過是小饕餮故意裝出來,以免叫他們擔心罷了。

畢竟在年少意氣風發時,忽遭此劇烈打擊,眼看著前途渺茫,哪兒還能一如往常的?

朱說原堅信陸辭心胸豁達,自有凜然大意,不在乎官職上的浮沉的。

但被柳七這麼叨叨了一路,也忍不住傾向於相信陸辭是‘不願讓他們擔心、從而采取行動,才強顏歡笑的’這一說了。

二人闖入時,陸辭剛好擱筆,見是他們,不由展顏一笑:“你們來得正好。”

唉,你若不想笑,就彆笑了!

柳七一想著小饕餮遭此大禍,還不忘體貼他人,不惜強作開顏,頓時陣陣心酸。

他不好點破,隻好努力撐著表情,詢道:“陸弟是——”

陸辭道:“我整理了一些地方,想讓你們給我看看哪處最好。”

柳七和朱說接過一看,結果發現,淨是些讓京官聞之色變的窮鄉僻壤,麵上的平靜登時也撐不住了:“……你怎就不往好裡想?”

陸辭笑道:“好的地方,肯定也不會貶我去啊。”

哎,又來了!

柳七內心無比酸楚,正想著如何安慰陸辭,就見陸辭興致勃勃道:“我看嶺南就不錯,雖然路途艱難遙遠了些,但隻要做好出行準備,算好行程時日,不難安全抵達。”

加上嶺南兵營多,蠻族勢力大,顯然比治理其他地方要更具備挑戰性,這樣也更能實現他報效大宋的理想抱負,而絕對不是因為他惦記上了那兒盛產的新鮮甜美的荔枝、龍眼、山竹、各色海鮮……

朱說欲言又止,柳七卻是猛然色變,無比痛心道:“你莫再勉強自己了,嶺南算是哪門子的好去處?若朝廷當真要將忠言直諫的你發配到那地方去,我哪怕一頭磕死在大殿上,也絕不叫你受那種糟蹋的!”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為了避免有人覺得我黑晏殊,在這特此列一下:

“富貴優遊五十年,始終明哲保身全。”——這是晏殊學生歐陽修給的挽詞。

天聖六年(1028),虛歲四十的範仲淹丁憂除服,可以名正言順地返回官場做事了。經晏殊推薦,榮升秘閣校理。關於晏殊這一回推薦範仲淹,有個細節值得注意,是在彆人提醒之下才予以推薦的。據樓鑰的《範文正公年譜》記載,宰相王曾特彆看重範仲淹,“見而偉之”,就對已經回到樞密府的晏殊說:不是得選個秘閣校理嗎?“公知範仲淹,舍而他薦乎?”你晏殊是了解範仲淹的,除了他還有更好的人選嗎?於是,晏殊這就上了一道非常得力的奏議,後世多為傳美,錄出為妙:

臣伏以先聖禦朝,群才效用,惟小大之畢力,協天人之統和。凡有位於中朝,願薦能於丹扆,不虞進越,用廣詢求。臣伏見大理寺丞範仲淹,為學精勤,屬文典雅,略分吏局,亦著清聲。前曾任泰州興化縣,興海堰之利。昨因服製,退處睢陽,且於府學之中觀書肄業,敦勸徒眾,講習藝文。不出戶庭,獨守貧素,儒者之行,實有可稱。**試其辭學,獎以職名,庶參多士之林,允洽崇丘之詠。

晏殊兩薦範仲淹,範仲淹非常感激,一生對年齡比自己小的晏殊執弟子禮甚恭,誠心以師長待之,這一點也特彆讓後人敬重。但禮師是一回事,國事又是一回事,範仲淹公私分明,兩不湊乎。這不,剛剛調回中央機關工作,位置又這麼優越,隻要小心經營,飛升指日可待。可他一點兒不珍惜難得的機遇,很快就乾出一件生猛事,嚇得晏殊心驚肉跳。

事情是這樣的:

宋仁宗已年滿二十歲,繼位也已經五六年啦,但朝中大權依然掌在六十多歲的劉太後手中,大到軍政大事,小到皇家細故,都得劉太後說了算,不得違誤。眼下這不,劉太後又發話了,今年冬至這天,兒皇呀,你和文武百官一起,在會慶殿給我搞個儀式,叩頭慶壽。宋仁宗哪敢違拗?隻好俯首答應。

誰也沒想到,此時卻蹦出個官微言輕的範仲淹。晏殊不是誇範仲淹“屬文典雅”嗎?範仲淹便來了一篇雅文:

臣聞王者尊稱,儀法配天,故所以齒輅馬、踐廄芻尚皆有諫,況屈萬乘之重,冕旒行北麵之禮乎?此乃開後世弱人主以強母後之漸也。陛下果欲為大宮履長之賀,於闈掖以家人承顏之禮行之可也;抑又慈慶之容禦軒陛,使百官瞻奉,於禮不順。

聽範仲淹這口氣,雖則位卑人微,卻儼然一副帝王師派頭:這事我可得出來說說了,皇上你想給太後祝壽,以儘孝道沒錯,你可以在你們皇家內廷去搞;你要帶上文武百官在會慶殿這麼搞,這將會開個非常不好的頭。你不能這麼搞,這不合古禮呀!得,差點就把皇太後一樁好事給攪黃了。老劉娥還算有涵養,心想你小小範仲淹反正也擋不住我的事,就不計較了,表麵上裝作不當一回事。這是天聖七年(1029)冬天的事。

你皇太後假裝不當回事,我範仲淹可不放過。剛跳過年,他又緊接著一道猛奏,題目就極為要命——《乞太後還政奏》。

陛下擁扶聖躬,聽斷大政,日月持久。今上皇帝春秋已盛,睿哲明發,握乾綱而歸坤紐,非黃裳之吉象也。豈若保慶壽於長樂,卷收大權,還上真主,以享天下之養?

這是在“乞太後”嗎?等於給太後發一最後通牒。皇上可是年輕有為的主兒,你掌實權他頂空名,這可不是什麼吉祥事。你老人家掌權太久了,趕快把它交給皇上,自己搞搞養老保健什麼的,享享清福多活幾年,不挺好?

範仲淹一連兩篇“雅文”,可把晏殊嚇壞了。他把範仲淹叫來大加責難:範仲淹呀範仲淹,你怎麼回事?在哪兒祝壽,還不還政,這是人家趙家的事,皇上都不吭聲,你犯什麼倔呀?滿朝文武誰心裡不清楚,可誰站出來了?沒人,就你獨個跳出來。你聽到議論了嗎?說你“非忠非直”,不過是“好奇邀名”罷了。你想乾什麼、你怎麼想,我管不著;可你也得替我想想呀,我好心推薦你,你這不是要連累我、害我嗎?……這話說得可就重了。範仲淹想辯白幾句,晏殊不讓,“勿為強辯,某不敢犯大臣之威”,你走吧。前麵說過晏殊的為人為官之道,公忠謀國,豁達大度,待人以誠,唯才是舉,是他優秀的一麵。另一麵呢,則中庸之氣稍重,處事圓通,不是那種不避風險、敢於擔當的人,關鍵時候總會來點折中乃至折節。這一雙重性格,在後來的“慶曆新政”期間,表現尤為明顯。連他的門生歐陽修有時都看不下去,在後來的“挽辭”中這樣說尊師:“富貴優遊五十年,始終明哲保身全。”

範仲淹這邊,他以師禮待之的晏殊,居然這麼不理解他,責難他,抱怨他,還拒絕溝通,他有點想不通。他覺得,事關大是大非,自己受點委屈不要緊,但道理一定得說明白,於是,立馬就給晏殊寫了一封長長的《上資政晏侍郎書》,近四千字,這在古代真叫不短。非常精彩,剖心置腹,引古比今,頗見心地胸襟。

範仲淹等了好久,不見宮中有動靜,知道自己人微言輕,說話不占地方,傷感之餘便打報告要求下放。嘿,這回反應倒快得出奇,詔下,貶範仲淹任河中府通判,時年四十一歲。(《憂樂天下:範仲淹傳》)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