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1 / 2)

見柳七既是傷心, 又是義憤, 甚至說到情動處, 還以袖擦拭起濕潤的眼角來,陸辭在感動之餘,更多的還是哭笑不得。

他當初既下定決心要直言相諫,也的的確確地說了個痛快, 自然是做好了為此扛起責任、付出代價的準備了的。

況且身處汴京, 固然更易入聖上眼,從而更勤地獲得升遷機會, 卻也因朝野暗流洶湧, 隨時隨地會卷入黨爭之中,步步行來, 皆需周全思慮。

多年下來, 著實令他感到些許疲累厭煩。

眼看著太子年富力強, 思緒清明, 在一乾賢臣的儘心輔佐下, 已是一派羽翼漸豐的佳境。

經此事後, 想必也能從有半師情誼的他的境遇上悟出什麼來,起碼不至於再像從前那般,一昧看重孝賢仁善。

隻要太子能穩住根基,循序漸進, 那脾氣時好時壞、神智時而清明、時而混亂的趙恒的攪局,也就僅成磨礪,而非摧折了。

見素來多愁善感, 重情重義的柳七眼睛通紅,眼眶愈發濕潤,陸辭不禁扯了扯嘴角,拉著他的手坐下,好聲解釋道:“我不過是未雨綢繆,多了解了解。又不是定下要去嶺南了,你急著生氣做甚?”

朱說也沉默地跟著坐下來,一手安撫地搭上柳七的,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

柳七尤不氣順,忍不住刺道:“你若肯將平日的伶俐圓滑拿出幾分來,不論是關心你的前程也好,身家性命也罷,我才真願信你去不得嶺南!”

陸辭笑眯眯道:“嶺南也不是什麼人去不得的虎狼之地,不過去的人少,以詐傳詐罷了。君不見有人曾作詩道‘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雖然作這促狹詩句的那位大詞人,目前似乎還沒出生就是了。

柳七險些被氣了個七竅生煙,末了反倒笑了:“好你個小饕餮。當初可是你將自己說得在京中孤苦伶仃,無人作伴,才騙得我與朱弟心甘情願地來考這館職,就為與你同起同住。現在你倒好,為個勞什子荔枝,還想做嶺南人去?!”

陸辭誠懇道:“也不儘然。嶺南可還有京中難得見到的新鮮生蠔扇貝海蝦……”

柳七忍無可忍,“啪”地一下攏了折扇,就要往陸辭腦袋上敲:“單憑禍害遺千年這點,你的確就不會死在去往嶺南的路上!”

朱說安安靜靜地聽著。

起初他是信了柳兄的話,認為陸兄極有可能是為叫友人們莫為他擔心傷感,才日日裝出樂觀從容,對外派為官充滿期待的模樣來。

如今……

朱說看看柳七,又看看陸辭,不禁笑了。

素來最為喜愛美食的陸兄,恐怕是真的對能讓他親曆各地品嘗佳肴的貶謫之難,充滿了期待吧。

陸辭與友人們具未想到的是,因趙恒忽然衝劉娥大犯的疑心病,以及太子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擊,朝中所爆發的這場拉鋸戰,居然比所有人想象的都來得漫長。

直到天禧五年五月,才以劉娥被收去皇後印鑒、遭幽閉宮中、李婉儀被冊封宸妃、趙允初被送歸八大王府、太子去除監國職權、寇準被貶至樞密副使、丁謂被貶至末輔、次輔空置為結果,徹底落下帷幕。

乍一看是兩敗俱傷的結局,但不論是官家、趙禎一派、還是王欽若和丁謂一黨,心裡都感到如釋重負,甚至稱得上是滿意了。

官家固然厭恨劉娥將他耍弄,也因此不再顧念多年來的夫妻之情,但廢後到底是件驚天動地、動搖福祉的大事,在尊神拜佛、國家氣運方麵,從來是慎之又慎的趙恒,自然不願冒這風險。

橫豎已將人幽閉於宮中,主持中饋的印鑒也被收回,她今後既不能在自己前頭礙眼,也不能再興風作浪了。

那留她個空頭銜和一條性命,亦是無妨。

趙恒的顧慮還在於,儘管劉娥的真實罪名一抖落,廢後的阻礙將大為減少,但他被婦人愚弄多載的醜事也將為世人皆知,於他顏麵聲譽豈不有大損?

如此得不償失,還不如咽下這口惡氣,將她打回原形便罷。

而對趙禎而言,能為生母恢複名譽,今後能光明正大地前去宮中為她請安,喚聲姐姐,而非疏遠的‘李婉儀’,就已是被迫生隔多年的母子的最大慰藉了。

本以為此生都注定無法與郎君相認的李宸妃,對自己位分的晉升毫不在意,僅對能見到親生骨肉而感到欣喜若狂。

當她忘情地緊抱住第一次來向她請安的趙禎時,已是淚流滿麵,又因過於歡喜而語無倫次,始終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被收回監國職事,趙禎雖難免感到惋惜,卻也能坦然接受。

且在李迪和寇準判斷下,自從察覺出劉娥‘愛妻’的背叛後、就有一蹶不振之事的趙恒,怕是不久後就要故態重萌,再回三天兩頭抱病不朝的架勢了。

若是那樣,太子頭上不過少了個正經被委任的監國職事,但所履行的職責,仍是代父監國,與之前並無二樣。

被貶作樞密副使的寇準,反應可謂出乎所有人的平淡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