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1 / 2)

許是趙禎的口吻聽著很是隨意輕快, 麵上也帶著寬和的笑容, 丁謂與曹利用對視一眼, 決定再出言試探, 看是否還有回轉餘地。

丁謂正色道:“依臣之見,陸辭身為秦州知州,率區區六千土丁, 便可擊潰整三萬吐蕃精銳,大揚國威, 令我等快哉。儘管部下功不可沒, 然陸辭將此功儘數歸於下屬,顯是過於自謙了。臣雖不曾親眼目睹, 亦不難想象那份膽氣逼人,運籌帷幄, 實乃難得將才,遠勝一乾有勇無謀的‘武官’。現西北狼煙雖熄, 然周邊夷人部族還進犯不止,正缺如此忠勇善戰之棟梁,鎮守邊陲。將星熠熠, 不亦圖生逢其世?”

趙禎聽他誇小夫子的前半部分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點頭, 在聽到最後一句時, 眼底竟真流露出一抹認同之色來。

“邊境安危,至為緊要,需托之於有德有能有勇之人, 缺一不可。”他虛心問道:“相公認為,當如何布置西北防線?”

丁謂大義凜然道:“陸辭年歲雖輕,然其才乾遠勝同年,令年長者亦自慚形穢。非常之機,當行非常之事,不當拘泥資曆輩分。殿下不妨借此回驚天動地之功,轉其文資為武,鎮守邊境,守大宋平安。”

趙禎猶豫:“如此恐怕不妥。即便在太//宗朝時契丹囂張,國難當頭,亦不曾強轉文官為武臣。我不曾問過陸辭,怎好替他做了這決定?”

想當年,縱使太///宗再渴盼投筆從戎者出現,以振士氣,也僅是下詔予以鼓勵罷了。

而最後應詔的,包括在民間傳聞裡俠骨豪情、士林間卻毀譽參半的柳開在內,也僅有四人。

而這四人中,柳開最後死在如京使這一七品銜上,另外三人更是默默無聞。

曹利用得丁謂眼色,迅速接道:“殿下仁善,然為人臣子,受非常恩典,平日難以報效,現有次良機,豈能推脫?臣雖無陸辭之將才,然膽力仍壯,若殿下需臣下投身軍旅,我亦願戰歿沙場,死而無恨。”

趙禎不免動容。

丁謂趁熱打鐵:“陸辭年歲雖輕,然觀其政績斐然,為人磊落,偏好大刀闊斧、剛決果斷之策,絕非鼠目寸光,不分輕重之輩。殿下下詔,其定願從之。”

趙禎默然片刻後,誠懇道:“相公所言極是。”

丁謂眼前一亮。

緊接著,就又趙禎坦白道:“然將西北安危,儘寄托於陸辭這場五成靠‘幸’,三成靠‘奇’,二成方靠‘策’的大勝,未免太過草率。況且他年資過輕,擢升過快,不但勉強,他也難以服眾。”

說到這時,太子宛若無意地調轉矛頭,直直對著丁謂:“真要說來,我倒更肯信似相公這般沉穩持重,忠貞守節的能臣。”

丁謂一愣,太子已噙著溫和的微笑,來了個四兩撥千斤,好似玩笑道:“不知朔方節度使一職,可勉強襯得轉武資的相公?”

節度使位列從二品,俸祿甚至優於宰輔,是所有隆高虛銜中,最得武官夢寐以求的極致了。

卻惹得丁謂臉色唰白,如遭五雷轟頂!

文尊武卑,他身居宰輔之位,又還處於精力富足的知天命之年,如何願俯身屈就一區區榮養老將、並無實職的虛高官爵?

他當場拜下,心念電轉間,一時卻尋不出合適的說辭來。

——他方才那大串大義凜然、為堵住陸辭後路的話語,竟成了搬石砸腳,堵住自己退路的!

他若設法推辭,豈不是就自打嘴臉,成了剛剛口中所提的‘鼠目寸光,隻顧一己私欲之輩’?

曹利用也是滿頭大汗,看著笑容溫和的太子,居然分不出到底是真是假,是無意還是故意設套。

趙禎不解道:“相公怎忽地跪下了?可是身體不適?”

丁謂尚未開口,曹利用硬著頭皮,強笑道:“殿下說笑了。丁相公僅習君子六藝,不通武學,又是受官家委派,擔末輔之職。平日兢兢業業,議事堂事務繁雜,萬萬是離不得……”

趙禎安安靜靜聽完,不免歎息:“也是,節度使之位,著實是委屈相公了。十載苦讀,換貢舉題名,著實不易。”

丁謂聞言,心倏然一沉。

不論太子這話,究竟是隨口感歎,還是意味深長的警告,他恐怕都不能避開了。

他無路可走下,隻有將心一橫,便要俯身領命,就聽趙禎淡淡道:“不過話趕話下的玩笑爾,相公不必放在心上。不論文武,不都是為國效力麼?並無高下之分。”

丁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要逃出生天,瞬間如蒙大赦。

趙禎命他起身後,不再看向二人,繼續埋首處理案牘,平淡得仿佛剛才劍拔弩張的一幕不曾出。

僅在二人離去前,他目光清凜,平靜地補上幾句:“也請相公記得,哪怕不亂行‘捷徑’,憑陸三元之才,遲早亦可至宰輔之位,我身邊絕缺不得他輔佐。文轉武資之事,我認為並不妥當,你們也莫要再提。”

二人冷汗淋漓,再不敢多言,強自鎮定地離去了。

待再聽不見丁曹的腳步聲後,趙禎才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一手撐著一側漸漸褪去稚子頰肥的麵龐上,微微蹙眉,眼底浮現出一抹鬱悶和無奈。

虧他還以為監國多時,或多或少地瞧著有些威嚴了。

難道自己看起來,還是個很好糊弄的傻子模樣?

——若非如此,方才那吃飽了撐著的二人,怎麼可能會這般囂張地胡說八道。

丁曹自討沒趣、還被一場虛驚之事,因二人掩飾得當,並未被外人知曉。

唯有寇準聽說了一點關於這兩人單獨求見太子的消息,登時提高警惕,額外留意政局動態。

但等來等去,不見什麼奇招打自己個措手不及,太子處也一如往常,反倒是那兩人安靜許多。

他思索無果,便不再在意了。

連寇準都隻是隱隱約約有所察覺的小插曲,自然不可能被千裡之外的陸辭知曉了。

他如願收到了太子關於出兵討伐那些部族的批示後,便放早憋不住的曹瑋點五千軍士,直直衝出營門。

他對身經百戰的曹老將自是萬分放心,唯一讓他感到有些緊張和牽掛的,唯有主動請纓,此回隨軍出擊的狄青。

卻說,自從越發習慣佩戴那笨重的青銅麵具後,狄青就一躍從全軍營裡瞧著最乖的崽子、成了最惹人注目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