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1 / 2)

陸辭原以為要與朱說同塌而眠, 早令下仆在房裡添了張床,寢具也給鋪好了。

如今, 朱說遭懷抱幻想的滕宗諒‘先下手為強’, 他則順手將狄青拐了來,倒也不算白費了這番準備。

陸辭照例睡到內側去, 狄青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外側。

“年歲不饒人啊。”褪去厚重外袍,隻剩下單薄寢衣的陸辭, 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往叫下仆提前放好了三個湯婆子的被窩裡一縮,舒服地歎了氣:“人一老, 氣血變虛, 就越來越怕冷了。”

狄青神色糾結。

他固然附和慣了公祖的話, 但這通明擺著自我打趣的……還是彆接的好。

幸好陸辭隻是一邊羨慕地瞟著他, 一邊隨口這麼一感歎,並無讓他答話的意思。

當見狄青換好了寢服, 卻還愣在床畔不動時, 還忍不住揶揄道:“即使你真不懼寒,也不必在我跟前這般炫耀吧?”

狄青即刻回神, 微赧地垂下頭, 毫不猶豫地跟著上了床。

隻是人雖上了塌, 但在掀起厚被前,他對著唯一亮著的那盞搖曳燭光,卻猶豫了。

要不要直接吹熄呢?

公祖未明確吩咐過,而按照他的小小私心, 是不願意熄那麼早的。

公祖素來入眠頗快,尤其燈熄之後,頂多說上一小會兒話,就靜靜入睡了。

難得能有獨處的機會,更遑論這還是一年裡少有的幾回能與公祖同眠的天大甜頭,他著實不願就這麼囫圇吞了。

可不熄燈的話,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近看公祖了……

哪怕是被友人們譽作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的陸辭,此刻也絕無可能猜到就這麼一個對著燭火發呆的簡單舉動裡,蘊含了這多重心思的較量。

他在被湯婆子捂得暖融融的被窩裡幸福地眯了會眼,還沒等到狄青躺在身邊,不由睜開眼來看了看:“青弟還愣著作甚?快將燈熄了躺下吧,莫大意下受了風寒。”

“公祖說的是。”

陸辭這句來了個一錘定音,便終結了狄青猶在激烈交戰的兩股念頭。

他趕緊伸手,將燈掐滅,便在電光火石間完成了‘將被子掀開、躺進去,被子重新蓋好’的動作。

他生怕動作慢了,導致進去太多冷風,吹壞了那盆名為公祖的寶貝花兒的嬌嫩枝葉。

這般迅速,連陸辭都微微一訝,半晌才輕笑出聲,卻是誤會了狄青舉動背後的含義:“剛才冷著了吧?讓你愣神不擇時機。”

受了‘冤枉’的狄青並無絲毫辯駁的意思,認認真真道:“公祖教訓得是。”

人認錯爽快,且知錯就改,倒讓自詡是壞心眼的家長的陸辭沒了捉弄的借口,一時陷入沉默。

狄青凝神靜氣,致力調整自己的呼氣進氣聲,讓它顯得平穩而自然。

他雖管不住怦怦亂跳的心臟,卻還是能夠讓呼吸裝得正常的。

尚未適應黑暗的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他規矩躺著,靜心等待。

未過多久,他終於能欣賞到窗欞間透入的淡淡月輝,還有仿佛獨得清白月色的喜愛的,因而儘落至上頭的那俊美無儔的麵容輪廓了。

陸辭絲毫未察身邊人偷偷投來的目光,因並不覺困倦,便不忙閉目入眠,而是笑著側過身來,與狄青聊起了天:“雖這時問,還嫌太早了些,隻我的確好奇,青弟待致仕後,欲做什麼去?”

對於仍是一介白身,需專心等待還要個幾年才會來到的製舉的狄青而言,現在便考慮‘致仕’後的生活,的確太早了些。

但這一問題,陸辭還真不止問過狄青。

凡是同他關係親密的,包括朱說、柳七、滕宗諒和晏殊,都被他這般問過。

幾人雖頗感啼笑皆非,仍是認真答了,答案自是各不相同的:朱說願回鄉創辦學府,無事與好友聚聚,平日便做一名尋常夫子;柳七不愛寂寞,笑說要在陸辭宅中纏上一世,閒了去花街柳巷聽聽小曲,倘若興頭一來,便譜上幾首趣詞……

儘管還處於精氣旺盛,胸懷淩雲壯誌的歲數,但對‘致仕’這一詞,以及其所代表的那層功成身退後的悠然憧憬,幾人顯然也曾有過。

隻是幾人說時隨意,並未留神陸辭看向他們的目光,溫和而認真。

彆人不知,陸辭卻或多或少是清楚的:與他交心的這幾位友人,雖以各種各樣的原因名垂青史,但更多留下的,還是死於任中的遺憾。

因遺憾而令人惋惜,也令人印象深刻。

無一曾有過致仕後享清福、培育子孫的美滿光景。

他既有幸來這大宋,又得他們知心結交,自當儘全力。那單衝這份奇妙緣分,不說要讓他們夙願得償,至少也當少些顛沛流離才是。

——致仕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