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1 / 2)

張亢素善察言觀色,自能看出, 溫逋奇對他的話, 其實是半個字也未曾信的。

他並不氣餒,而是在再簡單講述幾句後, 便落落大方地憑托辭先行退下, 明日再來。

接下來的幾日中,他泰然自若地接受了吐蕃館驛的盛情款待, 好吃好喝, 還三不五時進殿去尋大權獨攬的這位吐蕃宰相聊聊。

隻可惜他這番充斥著真情實感的努力, 仍是收效寥寥,倒還漸漸耗空了溫逋奇的耐心。

得虧在這位宰輔的耐心告罄前,張亢便敏銳地察覺出了什麼, 及時帶著作為回禮的大包小包,風風光光地告辭了。

在歸途中, 張亢縱不至於大張旗鼓, 但也毫不低調,不急不慢地往回趕。

他的一舉一動, 自然也被派人暗中跟著的溫逋奇納入眼中了。

“宋人狡詐得很。”溫逋奇不免覺得好笑,同親信的臣僚道:“他不願辛辛苦苦跑這一趟, 卻在我處落得無功而返, 便刻意將這行程廣而告之, 好讓李元昊知曉後有所忌憚,他也能有所交代。”

臣僚笑道:“他費這麼多日唇舌又有何用?憑宰輔之智,豈會似元昊小兒當初那般, 隨便讓宋人糊弄了去。”

溫逋奇難掩得意地輕哼一聲:“還多虧了李立遵近前栽那跟頭。”

宋廷一被貶謫出京、形同流放至秦州的區區四品官,從歲數上看,更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卻能把李立遵那三萬精兵打得灰飛煙滅。

有這前車之鑒擺著,他哪兒會對這些肚腸七拐八十彎的宋人掉以輕心?

任憑這宋使說得口乾舌燥,嘴也說破,他不動如山,自有主張,便不會中了奸計了。

吐蕃與黨項間,雖有積年宿怨,可在坐擁沃土,富裕繁榮,唯獨欠缺強兵護衛的大宋前,這點恩怨,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要是李元昊當真不知天高地厚,敢越過河西走廊,覬覦青唐,他便讓對方見識見識何為有去無回。

臣僚又道:“不過,依臣下看來,那宋使所言雖不可儘信,亦不可全然不信。”

“那是自然。”溫逋奇漫不經心道:“我並未小覷過元昊小兒,他可還有座自打算盤的靠山呢。”

他極少出宮,卻不代表他對外頭不甚上心:李元昊一邊朝西親征,一邊秘密向契丹派去使節,求娶公主之事,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宋遼之間,雖定下了百年間再不互犯的盟約,但要是李元昊當真能掀起大風浪來,遼國又如何會袖手旁觀,而不落井下石,要求分一杯羹呢?

溫逋奇仍是不慌不忙:“待那遼國真將公主送去,同元昊小兒聯姻了,我再與大宋聯合,也不算遲。”

這正與臣僚的意見不謀而合。

隻是他們未曾料到的是,張亢此行的目的,從來就不是真要說服溫逋奇主動出兵,痛擊黨項,而純粹是要引走吐蕃人的注意力,好掩護另一些要緊人物的暗中行動。

他一路走得緩慢,也不是溫逋奇所以為的那般,是為讓元昊知曉,而是在耐心地等待著消息。

就在他離秦州州城還有二日路程時,終於傳來佳訊——經郭氏探出,溫逋奇囚禁讚普唃廝囉的地方,正位於他日日居住的寢殿之下,那陰冷的地下水牢中。

郭氏在倉促下傳遞出的紙條上,字跡很是潦草,但足以叫張亢辨認出來。

郭氏亦明言了自己的憂慮:讚普受囚,已有近半月之久,在那作為刑罰的水牢之中,即便是體健的青壯,也難撐上月餘,更何況是身體素來羸弱的唃廝囉?

若不早日救出的話,怕是無需溫逋奇再下手,這傀儡讚普都要悄然死於獄中了。

張亢心知事態嚴峻。

事不宜遲,需速速派其他細作核實地方,即刻定下救人計劃才是。

然而為了不讓暗中監看的吐蕃人馬生出疑心,張亢並未刻意加快腳程,而是壓下內心焦灼急切,慢慢悠悠地在兩日之後,才回到了秦州城中。

一進城門,上一刻還一臉輕鬆得意的張亢,就瞬間換了張冷肅的麵孔,直接快馬加鞭,衝陸辭所在的衙署而去。

在一臉錯愕的幕職官的注視中,被曬得黑了一重的張亢幾乎是橫衝直闖進了陸節度所在的內廳,劈頭就道:“陸節度可否進一步說話?下官有要事需稟!”

看見風塵仆仆的張亢,同在內廳處理的滕宗諒立馬反應過來,與陸辭對視一眼後,便默契地出門去了。

陸辭看向還氣喘籲籲的張亢,一臉無辜道:“哪怕是再十萬火急的事,我讓你先坐下,喝杯茶,再作講述,也不會遲吧?”

被陸辭這麼一說,之前絲毫未覺不妥的張亢,終於注意到自己的淒慘儀容了。

他大大咧咧地一笑,順勢坐下,將陸辭給他倒的一杯涼湯一飲而儘,頓覺快冒煙的嗓子眼舒服許多:“仗著這次帶來的喜訊,我便坦然受了節度這杯茶了。”

“噢?”陸辭莞爾,神態自然地給他再度滿上,揶揄道:“不知這喜訊之大,可經得起這第二杯?”

張亢信心滿滿道:“綽綽有餘!”

將第二杯涼湯也灌下肚後,他整個人徹底放鬆下來,把郭氏所報、溫逋奇的態度、打過交道的吐蕃臣僚……事無巨細地進行了彙報。

陸辭聽完,微微蹙眉:“在他寢殿底下?”

這一地點安排得,真不知該說溫逋奇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