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1 / 2)

世人眼中的隨州, 僅是一處不甚起眼的窮鄉僻壤,在當地世居的大族更是寥寥無幾,而歐陽修最為熟識的,自是臨近的城南李氏一門了。

在他更為幼小時, 因同幾名李氏子孫年齡相仿,便一同玩耍過,幸運地得到了不少借閱藏書的機會。

隻可惜後來與他有過‘交情’的那幾位好友, 稍長一些後,就留在條件更為優越的族學進修了,不似他需去隨州州學和私塾間兩頭奔波。

隨著關係疏遠, 他越發不好開口繼續借閱書籍,不知不覺間,就隻剩點頭之交了。

能這麼痛痛快快地摸著豐富藏書, 還隨意取讀, 已是多年未有過的美事。

初入書房的歐陽修,一下就被琳琅滿目的藏書晃花了眼, 眼眸發亮地這也碰碰, 那也翻翻。

他不好意思頭回借閱, 就顯得貪得無厭,但著實有太多想看而舍不得放下的……

在做出頭回借書的最終選擇前,他蹙緊眉頭,著實感到了萬般糾結。

歐陽修還難以抉擇時,那位慷慨大方的陸郎主,則已善解人意地先行回房了。

被留下來的眾學子們, 如何齊雲般另存打算的,自是漸漸淡了興致,很快也尋了由頭離去;而當真對那汗牛充棟滿是憧憬的,也紛紛選中了想讀的書,迫不及待地借回家去,要去細細品讀了;獨剩歐陽修一人,手持兩本,不知割舍哪本去,還是在旁瞧得有趣的下仆好心去陸辭處跑了一趟,回來之後,就笑著說道:“這位郎君,方才我已問過郎主,兩本具可任你借去,不必太過為難了。”

歐陽修先是一愣,旋即臉上一片緋紅。

……他方才‘左右為難’的姿態,竟是全叫人看去不說,還讓那位慷慨大方的郎主也知曉了。

“多謝你。”

的確想要兩本一道借走的歐陽修,因得償夙願,很快就收拾好了那點小尷尬,鄭重其事地向這位好心的下仆道了謝,又誠懇道:“還勞煩你,替我好好謝過陸公。”

那仆從點了點頭。

在客氣地將歐陽修領出大門後,他便不再做片刻耽誤,趕緊來到陸辭房中,將方才的對話,給原封不動的複述了一遍。

陸辭正懶洋洋地躺在搖搖椅上,目視梁上的一道尋常木紋,仿佛漫無目標地發著呆。

聞言,也不作任何回應,半晌隻簡簡單單地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下仆近來常見他這意興闌珊的模樣,心下雖很是擔憂,無奈說不出什麼寬慰的話來,隻好默默退去了。

仆從離去後,陸辭還保持著躺在輕輕晃動的搖搖椅上的姿勢,似是無動於衷。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緩緩閉上了眼睛,好似在靜靜地思索著什麼。

而就在此時,背著兩本沉甸甸的書籍的歐陽修,也難掩喜悅地回到了家中。

他的娘親鄭氏正在院中浣洗雇主的衣裳,聽得木門處傳來的輕微動靜,不由笑著喚道:“修兒回來了?”

“娘親。”

歐陽修聽到招呼聲,趕緊將書袋小心放在長凳上,然後尋聲找去,心疼道:“你怎麼又接了這些活來洗?我不是說過了麼,冬日天冷,若是短了開銷,我還可接些抄書的活——”

鄭氏搖頭,打斷了他:“已過年節,便屬春初了,哪還稱得上冬日?修兒隻需好好念書,我自心中有數,不會勉力為之的。”

她的修兒孝順體貼,她卻不是會躲懶的人。

雖然已經是初春,但天氣還凍得很,修兒向來體弱,哪怕是燃著粗炭的屋內,手腳也是冰涼的。

若為讀書,她還能勉強忍住心痛,道一句‘苦其心誌’;可若為補貼家用,就放任修兒去抄些於科考無益的話本,倘若耽誤了學業……那損害的前程,豈是區區幾百錢就能彌補得了的?

見修兒想要上來搶她手裡的衣服洗,鄭氏目光一轉,順手把洗到一半的衣裳丟進乾淨的盆裡,用腳往邊上一波,眼角餘光剛巧就看到了平日空癟、現卻鼓鼓囊囊的書袋,忙岔開話題道:“你怎將學裡的書帶回家來了?該不會是拿錯了罷?”

“娘親誤會了。”

歐陽修卻沒那麼簡單被糊弄過去。在三言兩語地解釋了書的來曆後,他無奈地看著誇張地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還要細問的娘親:“娘親,你……”

“哎,我竟忘了!”

鄭氏這會兒,還真想起了一樁之前被她惦記著要說、卻愣是被剛剛的打岔給趕跑了的事來,趕緊道:“你曄叔父趁著休沐日多,難得回來一趟,現正在家中,你快去看看。”

這話的效果,可謂立竿見影。

歐陽修在初初一愣後,兩眼一下放出光亮來,倏地跑沒影了。

“就知你與你曄叔父感情好。”

鄭氏慈愛地笑著,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處後,才又將偷偷藏好的木盆彎腰撥回來,抓緊時間繼續洗衣。

若屬歐陽修在這世上最敬重的人,除了他早逝的生父外,自是非歐陽曄莫屬。

歐陽曄雖要憑一份俸祿供養自己一家和寡嫂孤侄,各方各麵都很是不易,卻從未有過片刻推辭。

除物質上儘可能地予以援助外,在偶有閒暇時,也常常過問侄子的功課,時常被這侄子年幼時即表現出的才華感到驚歎,於鄭氏麵前,對他褒獎有加。

隻是在原先擔任隨州推官的叔父期滿之後,就一直遊宦各地,極少再回隨州來。

嚴格算來,距離他上回見到鄭氏母子,已有三年之久了。

“修兒!”

正低頭與友人說著話的歐陽曄,餘光瞥到一道疾步走來的身影時,下意識地抬眼看去。

幾乎是眨眼功夫,他就從與亡兄年少時很是相似的眉眼,辨認出了這蒼白瘦弱的青年的身份:“我正準備去你家一趟,卻叫你捷足先至了。”

“叔父。”

氣還喘得有些急,歐陽修走到歐陽曄跟前後,先站定了,旋即低頭拱手道:“許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