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1 / 2)

熬夜精心寫就這麼一篇書啟, 再細選出三部最為得意的詩文稿後, 天已是大亮。

原本沉寂的鄰裡漸起喧囂, 清晰可聞隻隔了一麵薄牆的隔壁人家打水洗漱,為一天的啟始而緊鑼密鼓地忙碌起來的動靜, 歐陽修揉了揉發紅的乾澀眼眶, 精神頭卻是前所未有的好。

不管精神足不足, 因他家離州學頗遠, 這會兒已到了他該起身的時辰,好不容易忙活完,也不可能再寐上一陣子了。

因擔憂自家神色恍惚的兒郎, 同樣一宿也沒睡好,不時起夜偷看門縫裡透出的光亮的鄭氏,則早早地就起了身, 燒水做起了早飯。

早飯剛一做好, 頂著一雙因熬夜而通紅的眼睛的歐陽修,就換好了上學時著的素色長袍, 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前了。

“修兒,”鄭氏難掩憂色:“你若是身體不適,不若——”

“娘親儘可放心。”歐陽修抬起眼來, 滿是躍躍欲試:“我並無礙。”

鄭氏與他目光相觸, 見渾然不似昨夜見到的迷茫難定的模樣,也就徹底放了心了。

歐陽修小心翼翼地懷揣著連夜備好的詩稿書啟,先去州學上了課,又隨人流去了城郊的私塾。

在私塾放課、個人分道揚鑣、各自歸家時, 歐陽修忽看向李舒,徑直開口邀請道:“我有意登門謁見陸公,懇請指教,李兄可願與我同去?”

李舒聞言,當場吃了一驚:“你不過是借了回書,怎心思一下就轉到那頭去了?”

正經拜入對方門下,成為懇求指點的弟子,與僅是借書間的區彆之大,顯是不言而喻的。

說白了,他們連那位陸姓莊園主的具體名姓皆不知曉,怎就拜上師了?

歐陽修還未及開口解釋,一直豎著耳朵,有意聽著他們這頭動靜的何齊雲,就壓不下胸中激蕩的情緒,一下走了過來,劈頭就諷刺道:“平日我見你多清高,還有些佩服,原來也不過如此!”

“你怕不是瘋了吧!”李舒先是被往常頗有風度的何齊雲的倏然翻臉給惹得一驚,旋即被這挑釁意味十足的話給激怒了:“怎麼說話的?永叔去拜謁陸公,與你何乾?”

“陸公?”何齊雲此時是滿腔的不甘和激憤,毫不客氣地將李舒一下推搡開來,冷笑道:“若不是我那日牽頭,你隻怕連陸氏莊園的大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

真是憑什麼!

先得了消息的人是他,牽線的人也是他,到頭來,他什麼都沒撈著,辛苦栽下的果子,倒是便宜了一個平日不聲不響、就靠勤奮苦學得了全書院的人褒獎的歐陽修!

何齊雲早看歐陽修不順眼了。

年少失怙,家中僅餘寡母,看成窮困潦倒,隻能勉強度日;掛靠的叔父歐陽曄,更早早離開了隨州;素日不愛說話,成績卻極為優異,也不乏同窗願聚集在他身邊……

明明隻是個該畏頭縮腦的貧戶,但對他夢寐以求的一切,卻是唾手可得,讓他如何能痛快得起來?

麵對氣勢洶洶的何齊雲,歐陽修隻蹙了蹙眉。

他絲毫未被何齊雲激怒,更多感到的,還是莫名其妙:“……我還來不及問你,你就先來了。”

何齊雲冷哼一聲:“你也知——”

“陸公曾言,”歐陽修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徑直複述了陸辭昨日的原話:“‘若你那位何姓友人也有意前來,便帶他一起罷’。”

何齊雲瞬間被堵得啞口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一身氣焰全消的他,才忐忑不安地問道:“陸公當真這麼說了?該不是你胡編亂造,要戲弄我罷。”

歐陽修嘴角微抽。

“……我還不至於那麼閒。”

話說完後,他懶得再跟莫名發瘋的何齊雲糾纏,再問了李舒一句,得後者猶豫地搖頭後,就孤身踏上了去陸氏莊園的路。

被留在後頭的何齊雲臉色變幻莫測,最後一咬牙,還是扭過頭來,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了。

罷了。

就算是勸他與對方多交好的家中長輩,不也壓根兒就不清楚對方的來龍去脈麼?

而他之前費儘心機,業已儘力,也沒多得那陸公一個好臉色,反倒是沒出半點力的歐陽修得了便宜。

既然歐陽修已搶先他一步,得了陸公青眼,剛剛他一時沒能按捺住心底激憤,徹底得罪了對方……與其腆著臉跟歐陽修一道上門去,冒著被人告黑狀、穿小鞋的風險去巴結,倒不如徹底放棄這條不知如何的路子算了。

橫豎能來這隨州,還一副久居架勢的,也不可能是什麼詩書門第,高門大戶。

對於何齊雲沒跟上來這點,歐陽修全然沒去在意。

在代為傳達了陸公的話後,他的全副心神,就都放在要登門謁見陸公的正緊大事上了。

隻是在緊張了一路後,抵達了陸氏莊園的歐陽修,卻得到了一個讓他失望萬分的回應——他來得不巧,陸公剛因事出門去了,不知何時回返。

見這蒼白瘦弱的年輕士子難掩沮喪,下仆多少知曉幾分郎主對其的另待,便熱情地招呼他進廳來坐著等候。

歐陽修躊躇片刻,一是思及家中娘親幼妹,二是不知陸公何時歸來,唯有忍痛婉拒,隻留下了自己的詩文稿和書啟,就先行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