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1 / 2)

曾經輔導過友人們好些年課業的陸辭,再指點一個才學底子本就過硬、不過是因不夠了解解試細章而不幸折戟的歐陽修,自是駕輕就熟,手到擒來。

在翻看過歐陽修放在書箱裡的書冊後,他立馬摸清了新學生的進度。

他很清楚,以歐陽修的天賦,加上其勤奮好學的品行,所呈現出的,定然是隨州州學的最高水準。

說實話,應是受師資所製,這與他所教過的曆屆‘學生’比起來……實在是差太遠了。

許是州學中的夫子自知才學爾爾,不敢拘束了歐陽修這一難得才子的天賦,大多任其發揮;而給其他學子布置的課業,則淺顯得很,命題範圍更是毫無重點可言。

這樣念下去,歐陽修哪怕不在解試中因犯官韻而遭到黜落,也注定過不去省試這關。

陸辭一有譜後,不動聲色地“唰唰唰”寫下幾道題來,讓歐陽修當場做上一篇。

他最信奉的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與其反複費唇舌去教,倒不如采取題海戰術,把對‘不考式’的了解深入骨髓,化作本能,也就不會輕易犯錯了。

歐陽修腦子還懵裡懵懂的,就被塞了紙筆在手,然後在新夫子笑眯眯的注視下,順理成章的做起了題來。

……這位名滿天下的陸節度,與他、以及世人想象的模樣,都大相徑庭啊。

待歐陽修艱難地抑製住分心的衝動,費了一個半時辰,將這篇千字策寫完,恭恭敬敬地呈於陸辭批閱時,讓他意想不到的事便發生了。

陸辭隻往卷頭瞄了一眼,就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歐陽修疑惑道:“陸公的意思是?”

陸辭不知何時斂了笑,一向溫柔帶笑的英俊麵孔,一下變得冷厲嚴肅起來:“連最基本的‘奉試’都忘了寫,你還想考試官們閱改卷子?”

若換做是由他督考的試場上,這樣的卷子,不論有多妙筆生花,都隻有直接黜落的結局。

歐陽修啞然,半晌才不安地解釋道:“是學生想錯了。原隻當此為習作,非正式下場——”

到底是頭回指教人,陸辭的神色很快緩和下來,口吻卻未曾放鬆多少:“在條框外散漫慣了的人,又如何能指望在試場重壓之下,還能記得諸多細則?將習作與正經的試場分開對待,實乃貢生大忌。”

往深了想,考場若官場,大多時候最為重要的,不是政績有多出彩,而是能否奉行規則。

歐陽修心中一凜。

他深知這位年歲並不比自己大上多少、聲譽名望上卻與他有著天壤之彆的陸節度,真正是用足了心在指導他的。

是以,他賣力寫就這篇文章、想要得到陸公欣賞的隱蔽心思固然落了空,卻既未感到失望,也未被這番不甚客氣的話所傷了顏麵,卻是為方才的輕率和狡辯而慚愧不已。

“陸公所言極是。”歐陽修默默地將文章收回,羞愧地深揖一禮:“學生受教了。”

“頭回令你作文,你莫怪我話未提前說明,人又太嚴厲便是。”

陸辭微微一笑,瞥了眼外頭天色,開口道:“天色已晚,再耽誤久了,你娘親定要擔心,還是先回家去,明日散學再來吧。”

歐陽修自然應是。

陸辭雖剛捐了大筆積蓄做建造義莊用、俸祿卻極為豐厚,因而絲毫沒受影響,也自然不會讓新收的學生,在一片黑燈瞎火中可憐巴巴地獨自步行回家。

他笑吟吟的,卻硬是以一種讓歐陽修難以推辭的強大氣勢,直接派了兩名下仆,騎著驢,挑著燈,送對方走了。

歐陽修自記事起,父親便已過世,獨留家母支撐,偶得叔父接濟,過得很是拮據,自然不曾奢侈地騎驢出行。

這會兒給他配備了一頭驢,他也窘然地隻能站著呆望,而不知如何騎上去。

幸好那仆從細心,一眼瞧出他並不會騎驢,便善解人意地先上了驢背,拉了歐陽修上來,自己在前頭掌繩,一路穩穩當當。

因歐陽修身形清瘦,這頭驢又頗為健壯,搭載兩人,倒也不甚吃力,頂多走得慢一些。

“實在是,太勞煩二位了。”

歐陽修慚然道。

“郎君這話,我等可不敢當。”那健仆爽朗一笑,客氣中隱約透著敬畏:“我等不過奉郎主吩咐,怎當得起‘勞煩’二字?”

儘管不知這看似平凡無奇的青年士子,究竟是如何得到郎主青眼的……

但需縱觀曾與郎主有過些許‘師生情誼’的那些郎君、當今各自達成的傲人成就,對郎主識人之能深感欽佩的他們,就不可能小覷了這回的歐陽修。

歐陽修張了張嘴,還想從他們口中問一些關於陸公的事,卻又沒好意思說,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靠雙腿行走要一個時辰的路途,在健驢的腳步下,僅耗了半個時辰不到,就已來到。

四周燈火闌珊,飄散著炊火飯香,歐陽修還未至家門前,就已看到娘親那熟悉的身影在門前張望了。

鄭氏雖隔老遠就看到了兩道騎驢的身影,卻絲毫沒想到要往自家兒郎身上聯係,直到對方近到跟前,顯露出坐在後頭那人的模樣了,她才一愣:“修兒?”

“娘親。”

歐陽修想翻身下驢,差點一個重心不穩、就要直接栽倒在地,所幸騎著另一頭驢、替他背著書箱的那健仆眼疾手快,將他一下扶住了,善意提醒道:“郎君當心。”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