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2 / 2)

歐陽修不料臨到家了,還會在娘親前出這糗。

他耳根倏然泛紅,還強撐著正經地向二人道了謝,才隨娘親進屋去了。

直到踏入自家租住的屋子的這一刻,經曆了這跌宕起伏的一整日的他,才有了些許的真實感。

……怎麼稀裡糊塗的,就真拜到陸節度的師門之下了?

且陸節度,隻要不是孤陋寡聞的,都曾聽聞過那響亮名號。

如此龍鳳,又怎麼會到這窮鄉僻壤來?

他懷揣著滿腹不得解的疑惑,還得更加茫然而擔憂的娘親解釋了一陣,倒是成功讓鄭氏破憂為喜。

她還匆匆忙忙地去給亡夫的牌位上了炷香,虔誠地拜著,感謝他在天有靈、保佑兒郎遇見貴人。

歐陽修也跟著她拜了一拜後,便回了房。

就在他從書箱裡往外掏書,準備繼續寫陸辭給他布置的第二篇策文時,卻意外地摸出了一小罐封得緊密、一路都不曾灑出來半點的燈油。

歐陽修愣住了。

難怪回來的路上,那健仆硬要替他背著書箱……

會如此心細,又如此溫柔的人是誰,可想而知。

歐陽修用力揉了揉發燙的眼眶,抿著唇將燈點上,就這麼開始奮筆疾書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前腳剛走,蔡知州的後腳就風風火火邁了進來。

“蔡兄,”陸辭挑了挑眉,故作意外道:“許久不見。”

看他故意裝蒜,蔡齊嘴角微抽,沒好氣道:“我不知攄羽來了,倒還情有可原,換攄羽做無知狀,怕是連瞎子都騙不過去!”

“蔡兄說笑了。”陸辭悠悠然地給自己沏了杯茶,見蔡齊不打招呼就直接在他對麵坐下,才好似不情不願地也替對方沏了一杯:“分明是我見蔡兄身為知州、難免終日忙於政事,不忍額外替你增添事務,才忍住同年重逢之喜,暫時不作驚擾麼?”

蔡齊被這張口就來的鬼話給惹得眼皮一跳。

不過他自打進門後,就一眼看到了陸辭著一身象征父母去世的麻布孝服,人也比印象中清瘦許多。

他沒忍心再揪著這點繼續埋怨,斟酌著想問的話,分心之下一仰頭,就要灌下這杯由陸辭所沏的茶。

見他如此豪爽,陸辭雙目微微睜大:“當心!”

這話卻說晚了。

“噗——”

心思完全落在陸辭一副守孝裝束上的蔡齊,全然沒留意掌心瓷杯傳來的熱度,不設防地一口牛飲,當場被燙得舌頭紅腫發疼,吐都吐不及。

見蔡齊才進門一小陣子,就落得如此狼狽,陸辭都難得地不好意思繼續開他玩笑了,隻無奈地一邊為還嗆咳不已的他拍撫著背脊,一邊命人送些地窖裡儲藏的冰塊來,讓蔡齊好生含著。

可憐蔡齊莫名遭此橫禍,偏偏還是咎由自取,一邊疼得眼冒淚花,一邊連想怪陸辭都怪不出口來。

這陸狡童啊,當年是答題飛快、叫他考場分心,如今還不放過他,真就與他犯衝似的!

他痛苦地含著冰塊,好一陣子才恢複過來,含混不清道:“你……還好吧?”

得到傷患這份關心的陸辭,頗有些一言難儘道:“……比蔡兄這會兒還是好上許多的。”

“莫再與我貧嘴了。”蔡齊又緩了一陣子,語氣裡仿佛已添了幾份佛性:“聽其他幕職官稱,你要一口氣購置五百畝良田,還要幾十間鋪子,把人給嚇得不輕。怎麼,難道是人未而立,就準備致仕,從此在這生根落戶了?”

“並非如此。”陸辭眨了眨眼,親切道:“我有意建立義莊,卻愁人生地不熟,不好尋個臂助有些無從下手……原想著不好叨擾蔡兄,卻不料蔡兄如此情深義重,專程抽空上門,就來為我分憂……眼看盛情難卻,我唯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蔡齊:“……”

接觸到陸辭溫暖熱情、明擺著‘抓到壯丁’的目光的那一瞬,這位近些年來也是靠雷厲風行的做派、在轉任磨勘中一帆風水的堂堂隨州知州,愣是打了一個寒噤。

就在蔡齊懊悔於自己這番自投羅網的舉動時,費了兩日功夫、匆忙地趕回任地的歐陽曄,尚未來得及從倉促旅途中緩過神來,很快就接到了由侄子寄來的書信。

修兒素來內斂寡言,且他們叔侄才將將分彆沒多久,怎就有信來了?

歐陽曄蹙緊眉頭,以為是寡嫂家裡出了什麼不得了的狀況,連修兒也處置不好,於是一邊疾步往官衙趕,一邊就在路上拆開了信。

結果翻開一看……

他的臉色在一陣微妙變化後,徹底凝固在了發苦的窘迫上。

在這封並不算長的信裡,歐陽修言簡意賅地講述了自己成功擺下陸公門下,以及陸公的真實來曆和身份……

更在信尾時,先以一種很是擔憂的語氣重提了當夜他的酒後戲言,旋即善解人意地提議,履行承諾時,不如稍作折衷,於街頭巷尾尋一糕點手藝人,製成杯盞形狀,以替實器……

歐陽曄卻絲毫不覺感動,甚至瞬間垮了臉。

若真是個善解人意的侄兒,難道不該是做個明白人,故意忘了他那日的胡說八道麼!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