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1 / 2)

鄭氏自是不知,修兒那極為誠懇體貼的建議,都快把被他鐵了心地逼著去吃杯子的叔父歐陽曄給感動哭了。

在暗自激動了好些天後,她對於修兒走了天大的好運、竟有幸接受那廣為人知的文曲星、陸三元的親自指導這點,才漸漸平複下來。

隻是她麵上不顯,每到入夜,卻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忍不住去尋亡夫的牌位傾訴。

這晚她說著說著,念及這些年來獨自撫養一兒一女的不易,以及修兒一直以來都極為懂事,女兒也溫柔貼心的模樣,又忍不住淌下幾滴淚來。

不改嫁的堅持,終歸是值得的。

既睡不著,她索性也不急著回房去了。

在望著牌位發了會兒呆後,她忽起一念,便躡手躡腳地打開了修兒臥房的大門,想看他一眼。

結果門剛被推開,便聽到修兒睡意沉沉的聲音含混地響起:“……堯、舜、禹、湯、文……”

鄭氏當場一驚,以為自己動作太重,將原本熟睡的修兒給驚醒了,頓時一動也不敢動。

不過半晌過去,還隻聽修兒還在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既不見起身,也不似同她說話。

她才按下一顆狂跳的心,仔細傾聽起來。

她雖非目不識丁,但也隻上過一陣子女學,就因家貧,而無法繼續了,因此在認真聽上一陣後,也還是不清楚修兒所說的究竟出自何處,隻依稀猜出,應是在背誦文章。

唉……

鄭氏抑製不住地感到心酸,望著對她的到來毫無察覺、隻緊皺眉頭,連做夢都在背誦的修兒,輕輕地歎了一聲。

若是夫君尚在,家中豈會是這般落魄光景?那份重擔,也無論如何都不會落到修兒尚且稚嫩的肩頭,竟連夢中都還在悶頭背書。

鄭氏越想眼眶越是發燙,險些落下淚了,唯恐驚擾了修兒睡眠,趕忙退出房去。

就在她躡手躡腳地將房門徐徐掩上時,忽聽歐陽修驟然提高嗓音,如炸雷一般喝了出來:“奉!”

鄭氏:“!!!”

歐陽修一頓,大聲說道:“試周以宗強賦——”

鄭氏:“…………”

在中氣十足地炸過這開頭三句後,睡顏嚴肅的歐陽修全然不知自己將娘親的三魂七魄都嚇了一半去。

他倒是安了心,說話的聲音漸漸又低沉下來,仿佛在無意識地嘀嘀咕咕。

他哪裡是在夢裡背書。

——在陸公手底下學了幾天後,他被培養出的最大本領,就是夢中做題。

昨日因書院無課,更是一早就到了陸氏莊園,被忙著事務、還一心二用地分神督促他的陸公‘按著’,嚴格地照著正經貢舉的限製時間,連續習寫了整整四篇策論,直到手筋哆嗦,腦子發昏,才算結束。

“考場上,若是體力不足,也是要吃大虧的。”

陸公輕描淡寫地拋下這麼一句後,就笑著吩咐下仆端上事前備好的藥湯,讓他將還在微微抽搐的雙手浸入其中,又令健仆細心替他按揉。

沒過多久,那酸痛的感覺,就不知不覺地煙消雲散了。

陸辭見他恢複得差不多後,就讓人端上晚膳。

師徒二人同桌用過膳後,被這位瞧著身形清瘦的夫子展現出的驚人食量給嚇到的歐陽修,就暈乎乎地被叮囑著飲了一碗甜湯,繼續做題了。

再又寫了兩篇後,陸辭見時辰差不多了,就放話讓下仆將他送回家去。

這次的歐陽修,已然精疲力儘,沒了推辭的餘力了。

讓他做夢都不敢忘的,還屬被新夫子笑眯眯地三令五申過、也毫不留情地一次次剖析出他答卷中所犯過的不考式。

實在是刻骨銘心……讓他即使在夢中,也不敢有片刻遺忘。

同樣睡也睡不好的,還有遠在汴京大內的小皇帝。

趙禎自小夫子匆忙離去後,就一直派人盯著密州那頭的動靜。

見送去的禦醫沒能幫上忙,他固然失望,卻向來是溫和的好脾氣,自然不會遷怒對方。

隻又陸續送了幾位對類似症結較為拿手的大夫去,旋即政務纏身,也就隻能懷著擔憂,默默地等待消息了。

卻不料數月過後,等來的不是笑眯眯的小夫子,也不是任何好消息,而是一個結結實實的噩耗——陸母過世,陸辭哀痛不已,竟連密州都不願回,隻留在其亡父曾任職過的隨州。

一想到在先帝駕崩時,自己有多煎熬難過,趙禎就忍不住替小夫子憂心不已。

尤其小夫子這時孤零零的一個人,連個能說話的知心人都無,趙禎甚至還難過得替小夫子掉了一滴淚。

他還鬱鬱寡歡時,就又收到一個驚天噩耗——小夫子上奏疏來,自請暫時辭去官職,為母守孝。

趙禎哪裡接受得了:他好不容易才將小夫子坑蒙拐騙回汴京來,人還沒捧熱,怎麼就三年三年又三年了?

雖說官員丁憂、天經地義,仍有奪情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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