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1 / 2)

在善意的隱瞞下,狄青對心愛之人近日遭受的喪母之痛,從頭到尾皆是一無所知。

因此,在這封厚實的信中,字裡行間除了對公祖的殷殷思念外,充斥的皆是沿途所見之趣聞,而無半點哀憐。

陸辭讀著信,唇角漸漸掛上了不自知的淺淡笑意,俊美的眉目,也柔柔地彎了起來。

當忙得滿頭大汗,風風火火地要回屋衝澡的鐘元進廳時,見到的就是陸辭久違露出真心而放鬆的笑容的這一幕,頓時怔住了。

“鐘兄回來了?”

鐘元正猶豫著是否繼續上前,還是繞道莫去驚擾時,陸辭已將目光從信件中移開,落到了他的身上:“熱湯已經備好了,快去洗浴罷。”

鐘元悟出他言下之意,登時沒好氣地一挑眉:“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誰在這大冷天裡落一身臭汗,你倒好意思嫌棄起我來了!”

“鐘兄誤會了。”陸辭目不斜視,慢悠悠道:“若你想過陣再去,我便讓人先將晚膳端上來。”

鐘元嘴上不過習慣性頂了這麼一句,可沒有真要帶著一身臭汗用飯的意思。

聞言雖還有些不甘心,到底還是順著他的話,準備往臥房的方向去了。

隻是才走了幾步,他憶起方才好奇的事,不由開口問道:“你究竟是在讀哪家小娘子寄的尺素,竟這般歡喜?”

陸辭莞爾一笑,將信末的落款在他眼前一晃,讓他瞥上一眼後,當場就還了自己清白。

鐘元看清楚後,一下就變得興趣缺缺:“原來是青弟啊。”

儘管跟狄青打交道的次數並不算多,但對那黏陸辭得很的小崽子,鐘元還是印象頗為深刻的。

難得生出的八卦之心一下遭到湮滅,鐘元有些悻悻然:“讀青弟的信,你笑得那麼……”他絞儘腦汁,一時間找不出合適的詞來,索性作罷:“……古怪做甚?”

他還以為眼前這清心寡欲得跟謫仙似的發小,當真要動凡心了呢。

陸辭抿唇笑笑:“不過是讀著青弟所附著的一則趣聞,難以忍俊。”

“喔?”

鐘元好奇地湊過腦袋去,就想讀上一讀,結果陸辭不著痕跡地一個後倚,恰好避開了他,又極自然地念了起來:“……途徑一處壯麗高閣,上懸‘定慧之閣’四字,逼走遊龍,然塵埃厚重,落款難現。青正欲小作歇憩,忽有一鐘姓青衣官吏路過,朝牌匾口若懸河,苛刻點評,歪理遍生,那字跡仿佛一無是處……”

聽陸辭念了起來,鐘元自然也就不執意去讀那信了,聽到這時,不由撇了撇嘴:“這有什麼稀奇的?世間可多的是自命不凡,相輕的酸儒,青弟怕是少見多怪了。”

“你且聽我念完。”

陸辭不慌不忙地繼續道:“……點評字跡過後,此青衣官吏尤不罷休,命屬下上前,將那積灰匾額摘下。浮灰拭去,書者名姓乍現,正是‘顏真卿’。”

鐘元:“…………”

哪怕狄青闡述的文筆樸實,他也能清晰地想象出,點評匾額那人丟大臉時的尷尬。

見陸辭又笑吟吟地讀起來書信的剩下部分,鐘元既有幾分他重新打起精神來的寬慰,又有幾分不願打擾的心疼,於是順著方才的話勢,徑直回房洗浴去了。

待鐘元離開,陸辭便優雅地將一直擋著的第三張信紙,給換到了跟前。

跟才確定心意不久的小戀人分開,對方會黏糊纏綿一些,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雖在人前有所顧忌,亦是靦腆,但在人後就已粘得厲害的狄青,在私密的信上,更是將刻骨銘心的思念表露無疑。

在讀信時,陸辭的唇角始終噙著極溫柔的笑意,直到讀到末尾的那簡單幾筆,才漸漸凝滯。

因動筆之時,狄青不過初初回到秦州,更是頭回正經進入衙署任通判一職,哪怕與諸人具都熟悉,也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他簡單陳述了同身為前通判的滕宗諒進行交接時,發現的一筆新壞賬。

原來是在秦州城郊的農田,遭李元昊劫掠後,滕宗諒思索著他們一時半會定然不會卷土重來,加上田裡沒有作物的農人又心神不寧、終日上門來求……

滕宗諒心一軟,便大手一揮,在請示上頭之前,就自作主張地掏空了剛發下不久的公用錢,用於買新種用。

因陸辭任知州時,注意廣加開源,秦州的賬目很是寬裕,每年餘下的公用錢頗多,貿然產生這麼一筆支出,也勉強能承受得起。

滕宗諒心想著,趁此機會,將民間舊貸陸續收上來,加上春秋二稅和新的公用錢送到,就能輕鬆緩這短期的緊巴了。

隻是讀完這信後,陸辭心裡所想的,卻全然不似滕宗諒的樂觀。

甚至連唇角的笑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毋庸置疑的是,滕宗諒會做此安排,顯是出自一片淳淳愛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