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1 / 2)

“危言聳聽。”張士遜麵無表情道:“說到底,不過是你一麵之詞,妄自揣測罷了。”

之前張士遜還存了要真心與陸辭建立些許交情,‘以和為貴’的念想,但在親眼目睹了對方竟是這麼個年輕意氣、為私心嘩寵取寵的做派後,便徹底絕了那心思。

陸辭卻已說完了想說的,並沒有繼續與張士遜針鋒相對、拚鬥唇舌的意向,而是微微一笑,見好就收地退回案桌前了。

除卻對此不屑一顧的張士遜外,不論是趙禎,還是另三位宰輔,卻都是心情沉重。

如果真如張士遜所言的,這一切純粹是陸辭危言聳聽,全憑臆想,那都還好些。

偏偏陸辭所描述的,是他們一直隱約意識到,卻避免深思的痛處。

因先帝先是泰山封禪,後是天書下凡,屢建廟宇,又是宮中大火的鬨劇,國庫之前積累下的財富已大有縮減。

眼下斥巨資備戰西線戰事,靠著官家從內庫貼補,僅是正好維持,若遼主當真要來趁火打劫的話……那還真不如先走陸辭所說的這一步,先發製人了。

“卿所言事大,”趙禎默然許久,最後改了主意,將剛才還給陸辭的奏折又要了回來,鄭重放入屜中:“再候上些許時日,再做決議。”

“是。”

陸辭微笑頷首,對他激起的一池漣漪宛若未聞,隻悠然自在地繼續批閱起公文了。

——“你當真這麼說了?”

夜裡用過晚膳後,原隻是隨口問上陸辭幾句,並非真心打探朝政的柳七,一聽完友人輕描淡寫的概述,三魂七魄差點都被嚇了出來。

見陸辭還淡淡點頭,柳七是既佩服,又震驚道:“你究竟是把自己當做了九命貓,還是何時向天借了個膽來使?”

陸辭懶懶道:“堂中另幾位宰執們,無一不是見慣大風大浪的,哪裡會似你這般一驚一乍?”

柳七嘴角微抽,顯然並不這麼認為。

但他剛要開口,略斟酌一下,就訕訕地先將話給咽回去了——憑他對小饕餮的了解,莫看是個溫柔斯文好說話的,卻極堅持主見。他再多勸說,怕是也改變不了對方的想法的。

“你啊。”柳七沉默許久,最後歎氣道:“凡事講究一個循序漸進,你何必這般著急呢?”

陸辭搖了搖頭:“非是我耐性不佳,而隻怕在時間不多,容不得我以溫水緩煮。”

他未向柳七提及的是,自己早在遞上這封奏折時,便知定然會因所陳過於激進,不僅不會得到采納,亦會令他被群起攻之。

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大多人都寧可抱持僥幸,而不願去破釜沉舟,冒那與強鄰撕破臉皮的偌大風險的。

更何況他資曆尚淺,又是初為宰執,定然份量不足,憑空口白話,如何說服滿朝文武?

趙禎待他一向維護,他更不好一昧利用官家的信重,為日後埋下隱患。

遺憾的是,哪怕是在意料之中,但這封奏疏的下場,到底並未因他那場簡單廷辯說服了除張士遜外的所有人,而發生任何改變。

——它被官家親手壓下,納入屜中塵封,許下縹緲承諾,卻連早朝議政的大殿都去不了。

但願當它重見天日之時,不是事態劇變之日。

隻是他不惜弄得灰頭土臉,也堅持折騰這麼一回,自是有彆的意義所在。

陸辭目前所求的,是讓這封奏疏作最先的預警:至少能為遲早到來的、遼方要求增加歲貢的貪婪敲詐,埋下一枚反感與戒備的種子。

柳七仔細觀察著陸辭臉色,見他初次獻策受挫,卻無絲毫沮喪,不免佩服:“論這遇事平心靜氣的功力,我怕是永遠也不及你了。”

陸辭輕輕一笑,並未作出回應,隻沉默地捧起茶盞來,抿了一口。

他雙目放空,心思已飛到了遙遠的邊關去。

不知正被戀人惦記著的狄青,此時亦未曾入睡,而是獨自呆在書房裡頭,一臉嚴肅地在案上奮筆疾書。

他所寫的,是一封主為舉薦種世衡的奏疏。

經這月餘共處,他哪裡看不出,自己與種世衡間雖是摩擦衝撞不斷,卻不過是二人慣用方法不同,目標終歸是一致的。

種世衡趨於世故圓滑,好以情籠絡,凡事劍走偏鋒。

狄青則一板一眼,以酷法治軍,除非必要,絕不輕易脫離尋常軌道。

以種世衡的才乾與脾性,怕是與張亢要更對一些,卻不適合與自己同處一路。

狄青看得越清楚,就越是下定決心,這天晚上,更是著手寫起舉薦信來了。

就在頗久未曾親自提筆、寫這些文縐縐的文章的狄青,艱難地構思著措辭語句時,忽聽得下仆來報,道是昨日才赴任來的晏秦州夜訪。

狄青一愣。

按理說,留積的待理政務,夠晏殊不眠不休地忙活上十天半月了,昨晚的接風洗塵宴上,二人已有過簡略閒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