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2 / 2)

按理說,他與晏殊的所有交情,都間接建立在公祖身上,全然稱不上深,何來那麼多私密話要講?

縱使對晏殊的深夜到訪滿心疑惑,狄青還是不假思索地將筆一擲,丟下才剛啟頭的這篇奏文,大步流星地往待客的廳堂去了。

晏殊正心不在焉地在廳中踱著步,聽得狄青腳步聲臨近,於是驟然止住,迎上前來:“愚兄深夜不請自來,還望青弟見諒。”

“晏兄說這話,未免過於見外了。”

狄青搖了搖頭,當場接到晏殊的暗示,遂將下仆屏退,大門緊閉,僅餘下他與晏殊二人。

“晏兄此時前來,定有要事相商。”

狄青不卑不亢地向座椅示意,請晏殊在客席就坐後,自己也坐了下來,從容道:“愚弟願聞其詳。”

“青弟爽快。”

晏殊輕吐口氣,渾身上下不由鬆懈幾分,接過狄青親手沏的一杯熱茶,不忙著飲下,而是心不在焉地捧著,目光略有遊移,半晌都不曾開口進入正題。

狄青心裡一方麵惦記著那封未寫完的奏疏,一方麵揣測著晏殊深夜來到的真實目的,卻兩邊都難有具體眉目。

在這默然的氛圍中,狄青那分明的指節無意識地在桌上叩了兩叩,兩聲脆響,同時驚醒沉思的二人。

晏殊等半天沒等來狄青的催問,隻有自己開口了:“青弟素來是個爽快人,我亦不願耽擱你多的功夫,便開門見山了……”

晏殊雖是初來乍到,卻既是心上人的好友,又是朝中頗有名望的才俊,此時更是秦州知州,他的話,狄青自是立馬打起精神,仔細聽了起來。。

隻是在他腦海中自動過濾了那繁冗無味的開場白,又跳過精心修飾的語句後,顯露出來的真實麵容,卻讓他心神劇震,難以置信。

晏殊話語間流露的意思,竟是勸說自己與他聯手合力,向朝廷遞書,隨那一萬東軍一同留守至關緊要的秦州門戶,而另派兵將赴那西線的戰場!

晏殊初開口時,還有些生硬和尷尬,但說著說著,他越發覺得此為雙贏的局麵,值得他與狄青一道爭取,遂漸漸順暢起來了。

在晏殊看來,讓文臣監軍,雖是天經地義,但奔赴那生死未卜的西線,同十來萬時敵時友的蕃軍並肩作戰,那簡直是刀口舔血、賭命的活。

他雖從不自認是個富貴文人,但要論練兵殺敵,自得由身經百戰的老將去,狄青過去雖也在沙場中有亮眼表現,但眼下已是正經的文官出身,注定前程遠大,哪裡需親身犯險?

當然,晏殊提出將狄青留下,既有心替好友陸辭看顧這位小義弟,更是看重那一萬禁軍所代表的保障。

百聞不如一見,縱使外頭流言四起,對這些個屍位素餐的輦官構成的禁軍全然看不起,但他今日白天往軍營巡視一周,卻見他們神貌氣質上已截然不同,是一股真正的護力。

他來這位處邊陲的秦州任職,不過是被政敵所害的迫不得已,因而他最大的企願,可不是建下更勝陸辭的亮眼功績,而是寧可無功無過,也要保全性命,儘早歸京。

“……你若願意,我便連夜起書,趕在大軍開拔前,儘早將奏章送去,不然等大軍出征,再另派人也遲了。”晏殊頓了頓,看向麵無表情的狄青,實在琢磨不出對方心思,隻有乾巴巴地繼續道:“你儘快考慮好了,將決議叫我知曉。”

他鮮少與狄青直接打交道,隻見過幾眼對方黏陸辭黏得毫不掩飾的姿態。

卻不想這時坐在自己跟前的對方,卻是如此老成,與印象中的模樣截然不同。

就如他從來無法窺破總是笑眯眯的陸辭深藏的心思一樣,他竟也瞧不出,麵上自始至終都是無波無瀾的平靜的狄青的想法。

狄青潦草點頭,似在認真考慮,並未書給予晏殊最想要的爽快答複。

晏殊雖有些失望,但也知再逗留下去並無過多意義,遂很快起身告辭了。

在分彆時,他終究沒能忍住,低聲道:“你許會當我貪生怕死,然軍旅之事,本非我所精通,若誤了要命戰機,丟了重要門戶,那是千刀萬剮的罪過……京中尚有家眷待我翹首以盼,就如攄羽候青弟平安歸去,青弟,你可考慮好了。”

“晏兄。”

狄青長歎一聲,一針見血道:“若你我不為壁壘,又有何人堪為長城,挺身而出,庇護你我家人平安?”

晏殊聞言一愣。

半晌,他略顯僵硬一笑,微微點頭,未再多言,而是利落離去了。

狄青的眸底也徹底沒了溫度,全無目送對方離去的打算,隻沉著臉,轉身回房。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這個情節是改自史上延州官員(以趙振為首)哀求安撫使韓琦,讓他留下範雍的。他們挽留範雍的目的,並非是真心愛戴對方,而純粹是害怕保家衛國的任務會落到自己頭上,想要留下個擋箭牌而已。《狄青傳》第五章

**我並非故意黑晏殊,隻是按照晏殊史上對範仲淹犀利上諫、‘惹禍上身’的做法的阻止態度,做的一個性格猜測。純粹是個人推論!

以下出自《先天下之憂而憂的範仲淹》

——在會慶殿上滿朝文武都先後對太後行跪拜之禮,祝賀劉氏萬壽無疆。其實文武百官也都覺得如此場麵和禮節不妥,但都憋在心裡不敢直說,也都知道皇上這麼做也實屬無奈。範仲淹那耿直剛烈的性格卻容不下這件事。回到家他越發覺得這有失宋朝禮教和君王尊嚴,一定要向皇上當麵上書。一日,範仲淹徑直走到宋仁宗跟前,跪倒直諫:“聖上,如此興師動眾為劉太後賀壽,這有損皇帝您的尊嚴,您代表國家,朝廷是治理國家大事的地方,怎麼能在這裡玩起家庭遊戲。皇家雖然也有家庭私事,但家禮國禮不能混淆。聖上您已經成年,太後應該停止垂簾聽政,放權於聖上。”

於是太後逼著宋仁宗將範仲淹貶謫至河中府(今山西永濟縣)任通判,他的第一次京官經曆就這樣夭折了。當時左司諫劉隨及滕宗諒等一些官員曾經替範仲淹求情,無奈皇上攝於太後淫威還是將範仲淹貶謫,後來劉隨及滕宗諒等人也因此受牽連被太後貶謫,直到宋仁宗親政時才陸續招用。

麵對現實,範仲淹隻有收拾好家當赴河中府任職。臨行時,晏殊等人送彆範仲淹。晏殊責備範仲淹太輕率,不該如此莽撞,惹得大禍。但大家也對範仲淹的直言不諱犯顏直諫的節操表示了敬佩。出於對晏殊的尊重,範仲淹臨行前寫了一封長信給晏殊,信中義正言辭地表達了他的立場觀點,表示絕不趨炎附勢,定當永隨真理。當然也委婉地表示了對晏殊提攜自己的感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