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對來人來信不假辭色,直至聽到消息,幾名媵妾全部身死,公子玄再無庇護,他才猛然間醒悟,西原侯究竟要做什麼。
身邊可信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能說真話的已經寥寥無幾,連家中都變得不安寧,縣大夫終於明白,他不能再強硬下去,他必須活著。
他身上有梁氏血脈,除非犯大錯,西原侯也不能在明麵上處置他。
隻有他活著,隻有他還是郅地縣大夫,才能保證封地安穩,才能讓身在西都城的公子玄有一線微弱的保障。
“十年間,臣為保命屢行錯事。今公子長成,聰明勇武,臣不負梁夫人所托,死而無憾!”
縣大夫看著郅玄,仿佛透過他看到早逝的梁夫人。
“箱中有名單,是臣多年搜集,均為不忠之人。然其麵上不顯,一旦殺之,恐令餘者寒心。公子初就封,臣對公子不敬,公子當誅臣!”
“臣死之日,廣告罪狀,這些人俱為臣之同謀,殺之理所應當。此一來,郅地肅清,不忠者膽寒,忠者歸心!”
話落,縣大夫再次伏身在地。
府令看著縣大夫,心中動容。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麼。
郅玄沒出聲,良久才道:“我不會殺你。”
“公子,行大事者不可仁柔寡斷!”縣大夫道。
“非是如此。”郅玄認真道,“遇當殺之人,我不會手軟。但你不該死,至少不該為這些人陪葬。”
郅玄拋出一份名單,並非縣大夫所寫,而是出自範緒之手。
兩份名單並非完全重合,卻有九成一樣。在離開西都城前,範緒不隻送給他可用人才,還給了他另一份禮物,就是這份名單。
有了這份名單,更證實縣大夫所言句句屬實。一個願意為忠誠燃儘生命之人不該死,更不該死得這般沒有價值。
縣大夫看著兩份名單,聽到郅玄的話,一時間百感交集。
郅玄見他不起身,索性坐到他對麵,道:“我初至封地,正是用人之際。你既同其輩周旋多年,當知我如今處境。”
“公子,臣……”
“彆說話,聽我說。”郅玄打斷縣大夫,繼續道,“國君賜我三地,所需屬官甚多,我身邊可信之人卻不多。郅地有你在,方有如今局麵。豐、涼二地情況如何實是難料,你可願助我?”
“公子如不殺我,恐會被他人看輕。”縣大夫道。
“那又如何?”郅玄笑得輕鬆,“事情最終如何你說不準,我也未必。以觀後效,如何?”
縣大夫凝視郅玄,深深看入他的雙眼,確認他並非拖延也非借口,終定下心來,膝行半步,鄭重行拜禮。
“臣洛弓遵命!”
洛弓祖父從梁氏彆出,賜封洛地,遂以洛為氏。
東梁侯嫁女入西原國,他以家族庶子的身份隨至,和府令一般,為梁夫人屬官。
郅玄在西都城這些年,他和府令一外一內,兢兢業業履行職責。後者保護郅玄平安長大,他在封地堅守,確保這裡不落入他人之手。
多年的守候,他也曾迷失,也曾走至岔路,隻要一步就無法回頭。如今回憶當年,他沒有遺憾,隻有慶幸和欣慰。
苦儘甘來,情之所至,縣大夫不禁落淚。
緊繃多年的情緒驟然放鬆,郅玄明白是什麼滋味。想要開口安慰,又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拍拍對方的肩膀,任由他哭個痛快。
當夜,縣大夫留在郅玄家中。
翌日,郅玄頒下一道命令,也是他到封地之後下達的第一道正式命令:以洛弓為涼縣縣大夫,紀高為豐縣縣大夫,不日赴任。
洛弓原為郅縣縣大夫,自不必多言。
紀高為範氏彆出子弟,剛剛弱冠之年。以他為豐縣縣大夫,既是對範緒的投桃報李,也是想測試一下他的能力。
這道命令之外,郅玄還發下一串調令,凡洛弓記錄在名單上之人,都會隨他一同前往涼地,官職待遇均有提升。隻不過郅玄和洛弓都知道,這些人不會到達目的地,通通會在中途遇難。替罪羊很好找,流竄在邊境的狄戎部落全都頂著牌子,端看郅玄要點哪個。
事成之後,洛弓哭上一哭,郅玄還能加快新軍建設,再以報仇為由拉去涼地練一練,可謂是一舉兩得。
畢竟他就封的目的就是戍邊,滿朝皆知。
至於被冤枉的狄戎,抱怨之前先看看自己都做了什麼。不在邊境蹦躂誰管他們?整日想著到彆人的地盤不勞而獲,就要做好被反殺的準備!
命令下達,在下大夫之間掀起一陣波瀾。
洛弓和紀高選誰做佐官,郅玄不打算插手,讓他二人報上名單即可。接下來的時間,他的注意力將投注到郅地建設,第一步就是造房。
他在西都城時,曾讓府令派出工匠,先一步搭建排屋,安置第一批抵達的人口。現如今,工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七八座排屋拔地而起,距離郅縣不過十裡。
“數量不夠,暫不立夯土牆,取東西南北交叉正道,隔出四坊,雇傭庶人造屋。匠人抽調至軍營,全力建造營盤校場。”
“諾!”
“從下大夫中調出三人助你行事。如有懈怠不滿,讓他自來見我。”
“諾!”
府令領命而去,迅速安排人手。
郅玄在案上鋪開絹布,提起炭筆在上麵勾畫。
春耕已經結束,夏種不需要這麼多的人手,開荒也需妥善計劃,不能隨便亂開,帶來的人不能閒著,終日無所事事必然鬨出亂子。所幸他手中有不少糧食,還有房屋要建,乾脆把他們全送去工地。
糧食減少不必擔心,可以外出狩獵。再不行,可以去搶劫狄戎。
沒道理對麵可以搶自己,自己就不能搶回去。
狄戎沒有糧食沒關係,有牛羊就行。夏秋季節,牛羊都會長得膘肥體壯,正好為郅地的建設添磚加瓦。
良心會不會痛?
郅玄表示完全不會。
對多年襲擾邊境動輒-殺-人-毀村的狄戎部落,他就是這麼冷酷無情殘暴不仁,驕傲且自信,不服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