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當日, 郅地下了一場大雪。
風卷著雪花呼嘯而過,無論新城還是舊城,一夜的時間, 都成一片銀裝素裹。
大地覆上銀白,農田、土路和橋梁都蓋上厚實的白毯。
山林中的野獸消失蹤跡,伴著呼嘯的北風,偶爾傳來幾聲獸吼, 卻很難見到成群結隊的獸影。
林場暫時關閉。
丁豹和洛弓一起帶領入貢隊伍出發, 尚未從中都城歸來。代替他掌管林場的佐官能力有限, 加上入冬後各項工程停止,不需要更多木料, 提前儲備的木材足能應付, 郅玄下令將人手全部調回新城, 待到開春再去伐木。
此舉主要為躲避風險。
邊地冬季酷寒, 鹿群數量銳減。虎豹一類的野獸捕不到獵物,很可能冒險闖入林場, 造成人員傷亡。
慎重考慮之後,郅玄下令關閉林場,眾人全部返回。即使有人不願意, 也被強令離開。
入冬之後, 整座林場都變得空空蕩蕩, 不見半個人影。偶爾有獵人經過, 會發現木牆內聚集不少小動物, 以野兔和稚雞為主, 時常還能看到鬆鼠。
一場大雪後, 十多頭野豬突然出現, 撞斷林場外的柵欄, 連續毀掉三間木屋。幸虧沒有人在,否則還會造成更大的損失。
林場眾人被召回新城,集中居住到三座坊內,互相還是鄰居。
起初,眾人有些不習慣。畢竟新城的規矩和林場不同,要注意的地方太多。日子久了,逐漸發現其中好處,眾人開始學著讓自己習慣,並很快融入其中。
隨著生活一天天變好,封地內的屬民全心全意感恩,郅玄的威望又上新台階。
祭禮當日,天剛蒙蒙亮,新城城門開啟,郅玄乘車來到城外,停在高過三米的土台前。
巫醫身著彩袍,腳上包裹獸皮,額頭和臉頰繪有鮮紅的圖案。由鮮血和草藥調配的顏料,汗水和雪水都無法消融,隻有特殊的藥汁才能擦除。
看到巫醫一身裝束,郅玄不免想起會獵時的巫。
同樣都是冬日,同樣都是祭祀,那些巫可是光著膀子赤著腳,看上去就無比敬業。這位包裹得如此嚴實,當真好嗎?
察覺郅玄的目光,巫醫讀懂了他的表情,當即握拳抵在唇邊咳嗽兩聲,表示人老了,比不得年輕人,還請公子見諒。
郅玄:“……”
他分明記得,就在不久之前,這位老人家還扛著百多斤的羊肉健步如飛,兩匹野狼都追不上。他敢斷言,這位老人家的體力比自己都好,那一身的腱子肉,他做夢都練不出來。
如今卻當著他的麵裝虛弱?
有沒有天理!
公子玄和巫醫以眼神交流時,新城的屬民陸續來到城外,住在舊城和附近村落的國人、庶人也不斷聚集而來。
有人路途較遠,為不錯過祭祀,後半夜就從家中出發。路上遇到覓食的野豬,合力打下來,幾人扛來做犧牲。
太陽初升,天空被烏雲遮擋,灰蒙蒙一片,僅在縫隙中透出少許陽光。
巫醫走到祭台下,抬頭望一眼天色,命人牽來活的牛羊和野獸,全都捆到提前立起的柱子上。犧牲的叫聲混雜在一起,兩頭野豬最為響亮。
念過一段祭文,巫醫來到郅玄麵前,雙手托起匕首,鄭重道:“公子,請獻犧牲。”
祭祀的禮儀自部落時期就有,人們向天神敬獻貢品,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祭祀的犧牲都是奴隸和戰俘,每當大部落行祭祀,犧牲數量能超過百人。
隨著時間過去,部落被國家取代,祭祀依舊存在,過程儀式比部落時期更加隆重,犧牲卻不再是人,而是牛羊和野獸。
時至今日,地處偏遠的蠻夷依舊存在人祭。但在中原地區,各諸侯國再無人祭,哪國敢冒大不韙,必然會被中都問責。
郅玄鄭重接過匕首,按照巫醫的指引,邁步來到祭台前,取犧牲的血供奉天神。
在祭祀過程中,屬民均屏息凝神,無一人竊竊私語。
圍繞祭台,僅有寒風凜冽,以及巫醫在風中祝禱的話語聲。
中大夫被允許參與祭祀,隻是憋了一肚子氣,加上禮儀所限,自始至終沒有靠近郅玄。
投奔而來的兩百多人也未出現在城外。
郅玄允許他們留在城內,給他們提供保暖的衣物和飯食,再沒有下一步指示,這讓他們感到不安。
身為眾人主心骨的老人,此時也沒了主意。
見不到郅玄,沒有下一步命令,實在是心中沒底。比起每天無所事事,他們寧可馬上乾活。
乾活才能安穩,做事才能證明有用。
唯有體現出足夠的價值,他們才能安心留在這裡,不用擔心隨時會被趕走。
和對待中大夫不同,郅玄並沒打算晾著他們,反而有意重用。
無奈事情集中到一起,沒一件能夠拖延,他實在是分--身--乏-術。隻能讓他們暫時留在坊內養一養身體,其餘等他有空再說。
沒想到的是,這些人會因此感到不安,隔三差五就要問一問,他們什麼時候才能乾活。無法馬上鑄造青銅器,他們可以燒陶,找到合適的材料立刻就能起窯。
送飯的奴隸上報侍人,侍人又告知府令。府令也是無法,隻能派幾個機靈的侍人過去,告訴他們不用擔心,順便給他們找點事情做,免得想太多。
從府令口中得知情況,郅玄也有點頭疼。奈何他實在擠不出時間。隻能暫且擱置,等祭祀結束後再做安排
伴隨著巫醫的祝禱聲,犧牲的血注滿禮器。
濃稠的紅搖曳流淌,部分掛上禮器邊緣,在寒風中凝固凍結。
巫醫上前捧起禮器,從中蘸取少許,塗到自己的額頭上,其後大聲道:“祭!”
郅玄邁步登上祭台,在台上站定,俯身下拜。三拜起身,風鼓起他的衣袖,獵獵作響。
祭台周圍,屬民不顧地上積雪,紛紛俯身在地,隨巫醫一同高呼:“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