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騎士和家令退下,他不得不將自己關在室內,儘量壓下激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洛弓從沒想過自己能得到卿位。
當初郅玄就封,為讓年輕的公子儘速掌權,在封地樹立威信,他不惜以性命設局。未料郅玄一眼看破,繼而舍棄捷徑,選擇一條更難走的路。
洛弓將一切看在眼裡,從對梁夫人的承諾,逐漸轉為對郅玄的信服。
他的計策未成,沒有被送上法場,反而被郅玄信任提拔,進一步得到重用。以縣大夫執掌涼地,助國君練兵,安穩邊境。
現如今,大勝而歸的國君又下旨意,命他前往西都城,決意升他為卿。
破天荒地,洛弓感到惶恐,心中七上八下,腳下如陷雲中,稍不留神就會墜落。對他而言,這種心情十分罕見,從未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從激動中冷靜下來,洛弓陷入深思,他開始認真思量這份任命背後的用意。
自從郅玄登位,朝中一直隻有四卿。君臣十分默契,權利形成平衡,始終沒提及卿位上的空缺。
國戰大勝之後,情況突然發生變化,君上突下調令,命他前往西都城。從旨意中可以斷言,隻要途中不出意外,他升任卿位板上釘釘,不會遇到大氏族阻撓。
洛弓十分聰明,政治眼光獨到,他很快發現其中關鍵。難不成君上和大氏族彼此妥協,各占一個卿位?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第二種理由。
畢竟西都城內的氏族實力雄厚,有能力角逐卿位的不隻一家。君上調他回去,更以上軍為他增勢,足能說明問題。
洛弓深吸一口氣,眉心緊鎖。
在君上手下,句炎比他家世更好,官位更高,和西都城內的氏族更為融洽。君上選擇自己,顯然有必須的理由。
洛弓合上絹布,目光轉動,最終停在置於案旁的佩劍上。
“兵刃?”
一念閃過腦海,如撥雲見日,迷霧立時消散。
洛弓握住劍柄,鋒利的青銅劍瞬間出鞘。
“兵者,凶器。當飲血殺戮。”
君上需要一柄趁手的刀,他必會將自己磨得鋒利,刀鋒所指,無堅不摧!
郅玄在旨意中寫明,需要洛弓儘快動身,趕在他班師回朝前抵達西都城,做好接受任命的安排。
接替洛弓的縣大夫也已動身,從草原新城趕來。不是旁人,正是當初隨郅玄就封的下大夫之一,由絕境中走出,帶領家族翻身的牛氏家主。
兩人的行動力都很強,牛勤抵達後,洛弓用最快的速度交接政務軍務,為牛勤引薦縣大夫和村老。一切安排妥當,立即動身前往西都城。
為加快速度,洛弓沒有乘車,而是同甲士卒伍一同騎馬,飛馳在蒼茫的雪原之中。
狂風迎麵襲來,掀起眾人身上的鬥篷。
玄黑翻飛,現出墨色衣甲。
百人的馬隊風馳電掣,如利劍刺穿飛雪,迎著狂風,直奔西都城。
與此同時,郅玄麾下大軍正將拔營,準備班師歸國。
臨行之前,梁霸在東都城內設宴,和東梁氏族一同歡送這群殺神。
郅玄欣然赴宴,宴上賓主儘歡。
宴後,梁霸親自送郅玄出城。
在城門前,梁霸走近郅玄的戰車,微微仰起頭,看向車上的郅玄,道:“君侯,分彆將至,霸可有幸悅君,為上祀之歡? ”
郅玄即將歸國,心情本來不錯。乍聽此言,溫和之色儘數退去,森冷的目光落在梁霸身上,上下打量幾眼,嘴邊掀起一絲冷笑。
“梁霸,我能讓你成為東梁侯,也能讓你去和舅父作伴。彆再妄圖試探,如果你想要獻出另一半國土,我自會笑納。”
話落,郅玄收回目光,不屑去看梁霸的反應,命駕車者儘速回營。
梁霸站在雪地中,目送黑色的戰車行遠,始終一動不動。
青色的鬥篷隨風掀起,下擺翻飛。白皙的臉龐全無血色,嘴唇都有些青灰。
“君上,天寒。”侍人小心提醒。
梁霸終於有了反應,單手抓住鬥篷,猛然一把拽下,丟棄在雪地中。不顧風寒雪冷,隻著一身青袍登車,過程中一言不發。
待到車門關閉,梁霸閉上雙眼,卸去偽裝,口中一陣陣發苦,冰寒直透骨髓。
起初,一切都是試探和謀劃。
如今正視內心,不容忽略那一絲妄想。
可妄想終歸是妄想,他也該死心。不想東梁在他手中滅國,他清楚該如何做,也十分明白腳下的路該怎樣走。
兩支隊伍反向而行,在火光中越來越遠,直至城門關閉,再無半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