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聖駕離府,溫蘅扶送睡眼惺忪的父親,回房休息,父親明明已困極了,上榻後,還是忍著睡意不肯閉眼,拉著她的手問:“你要離開爹爹了嗎?”
溫蘅含笑回道:“我不離開父親,我永遠是父親的女兒。”
父親這才似放了心,手摟著匣子,安心地闔眼睡去,溫蘅抬手將匣子拿開,幫父親把被子仔細掖好,凝望著父親安靜的睡顏,心裡頭如有一團亂麻在胡亂撕扯,道不清,理不明。
這是她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最為漫長的除夕夜,那人的威逼,太後的相認,讓她今夜的心,一瞬間跌到無間地獄,又一瞬間,高高懸起,像是浮在縹緲的雲霧中,時上時下,茫茫然沒有著落,看不到前方,也看不到歸途,整個人有種迷茫的不真實感,好像身在夢境中,今夜隻是她做了一場夢。
但……
溫蘅手撥開匣扣,黑漆木匣內,已無那隻長生鎖的蹤影,空蕩的匣子角落,真切地昭示著,這不是夢,今夜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二十一年的人生,就此顛覆,帶給她內心,巨大的衝|擊,此外,這樁秘辛也同時意味著,她不僅做下了無法回頭之事,那件事,還是那樣地大逆不道……溫蘅想到此處,渾身發冷,好像有蛇信滑過她的肌|膚,惡心感一陣陣止不住上湧,簡直要作嘔。
抓著黑漆木匣的手,不自覺攥緊,溫蘅與內心的煎熬做著鬥爭,正覺肌骨生寒,身體忍不住輕微戰|栗時,微|顫的手,忽被一隻溫暖有力的手,緊緊握住,像是要給予她溫暖和力量,以助她平靜下來。
溫蘅抬首看去,輕聲喚道:“……哥哥……”
哥哥握著她的手,在她身邊坐下,目光也落在了她手中打開的匣子裡。
太後帶走了那隻“詩酒年華”長生鎖,匣中,僅剩母親的遺物——檀木梳,還有那件碧葉紅蓮紋嬰兒肚兜,溫蘅因想著長生鎖既是她的,想必這嬰兒肚兜也是,應就是她躺在木盆裡順流而下時,身上所穿的,但太後娘娘,隻瞥看了這肚兜一眼,即移開了目光,沒有任何反應,看來是她猜錯了,這嬰兒肚兜,與她無關,想來,還是哥哥的舊物吧……
溫蘅垂首抱匣許久,輕道:“我不是哥哥的妹妹……”
溫羨沉默片刻,手攬著她的肩,柔聲道:“隻要你願意,你就永遠是我溫羨的妹妹,血緣……沒有什麼要緊,難道我們這些年的兄妹之情,我們在青州琴川度過的時光,都是假的嗎?”
溫蘅聞言露出淺淺笑意,但隻須臾,笑意便又凝在唇角,溫羨覷看著妹妹的神色,低聲問道:“……成為太後娘娘的女兒,不歡喜嗎?”
即使事實如此,溫蘅還是有種不真實感,她敬愛太後,但想到太後是她的生母,心裡頭的感覺,還是怪怪的,溫羨看妹妹不說話,跟著沉默了一會兒,輕道:“母親去世多年,哥哥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念母親,如今,又多一個母親來疼你,這有什麼不好,成為太後的女兒,以後有太後娘娘的庇佑,就再也沒有人欺負你,哥哥也能放心些。”@無限好文,儘在()網
一瞬間,溫蘅疑心哥哥知道了什麼,但她抬頭看去,哥哥卻神色如常,笑看著她道:“你是太後的女兒,想來華陽大長公主,心有顧忌,至少人前,不會再為難你,若她私下裡仍使絆子,告訴太後娘娘就是,彆委屈自己。”
……原是她多想了,溫蘅邊將匣蓋合上,邊低著頭,輕輕地“嗯”了一聲,也就看不到,在她低首的瞬間,哥哥帶笑的眸光中,幾縷陰沉之色,一閃而逝。
他知道阿蘅不會希望他知道的,阿蘅若知道他知道了,定會覺得無顏見他,內心會更加痛苦……
溫羨看妹妹將匣子放回父親枕邊,扶她起身道:
“我回青蓮巷了,明日大年初一,眾臣得早早入宮,朝拜天子,我得回去睡會兒,你也快回房休息吧,明日過了午後,你還要入宮見太後呢。”
他微一頓又道:“是見你的母後。”
溫羨輕撫了下阿蘅鬢發,對她笑了笑,抬步離開,走出房門時,見明郎就站在房外,朝他微一頷首示意,離開此地。
這樣的秘辛被掀了出來,沈湛知道他們兄妹必然有話要說,所以隻等在外麵,等著等著,他心裡忍不住想,慕安兄之前真的不知道阿蘅不是他的親妹妹嗎……他知曉此事後的反應,似乎也太平靜了些……
沈湛目望著溫羨離去的身影走遠,暫時按下心中所思,正準備抬腳入房,卻見妻子走了出來,順手將房門闔帶上。
他能想到,今夜之事,帶給妻子多大的衝|擊,上前手攬住她的肩背,以給她撫慰,這般半摟著她,同往海棠春塢走去。
妻子一路都神色淡淡地沒有說話,像是身世被揭開這事,不僅帶給了她巨大的精神衝|擊,還帶來了沉重的心理負擔,沈湛正想著要怎麼逗她開心一點時,走進海棠春塢的妻子,忽地輕輕一笑,“怎麼這麼巧?”
自己在青州遇見的意中人、請陛下賜婚娶回京城的妻子,竟是太後娘娘在宮外的女兒,沈湛也覺得這事,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他笑對妻子道:“看來我們之間的緣分,是上天注定的,你人在青州、我在京城又如何,這千裡之距,敵不過天意,我注定要外放離京,去青州遇見你,把你娶回京城,帶到太後娘娘麵前,讓你們母女團圓。”
妻子淺笑不語,眸中的暗色,被曳起的星亮,一點點衝沒,手摟住他的脖頸,靠在他懷中許久,輕聲道:“哥哥說的對,做太後的女兒,也沒什麼不好。”
循禮,身為命婦的溫蘅,當在初一午後入宮,拜見太後與皇後,但翌日上午,即有太後派來的宮侍催促,請楚國夫人早些入宮相見。
太後愛女之心切切,溫蘅比預定時間早些出發,人到了慈寧宮中,卻不見其他人,原是太後為和女兒獨處,讓一應妃嬪命婦,都不必前來拜見,皇後娘娘想著太後母女團圓,定有許多知心話要說,她在或許不便,遂在來慈寧宮向母後請安道福後,吃了杯茶就走,沒有留下,至於容華公主,知道母後要見溫蘅,大年初一地憋在自己宮殿裡生悶氣,等著母後來哄她,人也不在慈寧宮中。
因為皇兒說此事乾係重大,要留待詳查,等確鑿無誤後,再宣召人前,太後順著皇兒的意,暫未將此事公布於眾,聽宮侍報說“楚國夫人”來了後,令諸侍儘皆退下,不必伺|候。
溫蘅見到太後娘娘,欲按儀行禮,剛剛屈膝,太後已快步走上前來,挽著她的手臂令她起身,“母女之間,不必如此”,太後眸光清亮地望著她道,“你隻需像嘉儀一樣,喚我一聲‘母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