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奶娃娃當然做不了皇帝,那,如果他身後有一大票文武支撐呢?
衛昀不是沒有野心的人,皇家的血脈,爭搶是刻進骨髓裡的本能,連懷王那樣自大的蠢貨都想染指寶座,沒道理他不行。
隻是皇帝也不是傻子,懷王的野心本已招致了他的厭惡,衛昀不敢再犯雷霆。何況太子為人仁厚賢德,無人不服,他也實在看不到什麼機會。
身為一個成年的、並且勤懇辦了幾年差的親王,衛昀確實有些班底,也有些門路,但要與整個朝堂一比,無異於滄海一粟。
一個有主見的少壯之君和一個還在吃奶的娃娃比,隻怕那些老不死的也要把天秤倒向娃娃那一頭了。
想一想,沒有強力的皇帝壓製,大家撒歡兒能多拿多少好處啊!
衛昀深諳人性的弱點,一思及此,急得眼睛都紅了。
這也是榮淇胸有成竹的原因。
先太子之子,血脈再高貴不過,在皇帝猝然崩逝甚至來不及立遺詔的當下,還有比他更正統的繼承人嗎?
隻是連她也沒想到,這個建議提出還不到一天,城內那些精似鬼的大臣們就開始紛紛派人前來軍營示好了。
有打著為太子哭喪的旗號的,這是原來與太子共事過的舊人,有說要來看望皇孫的,這是與皇家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的,兩者皆沒有的,甚至還攀上了榮家的關係,說是榮家的世交……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迎來送往、勾心鬥角了一天,直至天擦黑,終於送走了最後一家,榮淇鬆了口氣,吩咐關營門,才坐回自家營帳裡吃了半碗飯,又接到親衛的稟報說有人來訪。
她急急地扒了兩口飯,端起水來送下去,才問:“幾個人?說是誰了嗎?”
親衛回道:“一個人,懷裡還抱著個孩子,自陳說是您的姐姐敬王妃。”
“我的姐姐?”榮淇沉吟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見見榮玉喬,聽聽她說什麼,便直接道,“請她進來吧,就在這裡相見。”
親衛領命出去,片刻工夫,果然領進一個全身裹在黑鬥篷裡的人,複命後也不退下,垂手站到門口聽候吩咐。
這人輕輕一動,寬大的袖口滑出一截皓如白玉的手腕,她沒有故弄玄虛,直接掀起了大得出奇的風帽,露出來的先是一點同樣皎如白玉的下巴,繼而是一張桃夭李豔的俏臉,在暗夜裡美得驚心。
榮玉喬看著多年不見已經有些認不出的妹妹,臉上靜靜綻放出一個柔和中蘊含著幾分複雜的笑容,輕輕喚道:“四妹。”
這幾年,榮淇長高了很多,加上高高束起的馬尾,身形看上去更是挺拔頎秀,榮玉喬卻沒有再長高,依舊是嬌嬌小小的個子,才到榮淇的肩膀處。
她看著榮淇那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覺得不真實,眼前這位高挑明豔而又威儀深重的女將,真的是她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為人謹慎的庶妹嗎?
在她的記憶裡,從小家裡的姊妹雖多,卻隻有這個四妹不爭不搶,為人本分,人品最為可敬可愛,她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很希望和這個妹子多親近的。
雖然每次一和她待久了,母親就要派人來找,可她也記得兩個人一起蕩秋千時,她寧靜的側臉和扇動的睫毛,陽光落在她臉上時,真是比什麼都美。
那個恬靜少女,真的是眼前這個人嗎?或者說,眼前的這個人,還是記憶中那個恬靜的少女嗎?
前朝有人作詩說“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她們如今固然顏色還未改,她心中卻已經起了風塵之歎了。
她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榮淇無聲的歎氣,微笑道:“三姐,彆來無恙。”那笑也是浮在麵上,觸不到內裡。
剛才不隻是榮玉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實上,她也有些呆住了。
麵前這個女人比她離家時更美了十倍,如果說那時她還隻是枝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那現在就是開到極盛的花兒了,而且花期還長,遠不到凋謝的時候。
但這個眼角眉梢都刻著豔麗與柔順的女人是誰?她彎彎的眉毛梢藏著媚意,清澈的眼睛裡寫著哀愁,整個人就像籠罩在一層看不見的迷霧裡,不見了半絲靈氣。
她不喜歡榮玉喬是真的,但少女時期的榮玉喬比現在出色百倍!榮淇還記得曾經她是怎樣一個可愛勇敢的女孩子。
以一個老於世故的人的角度,榮溫對她的評價是傻、廢,無法溝通,但不可否認,她那時候健康、快活、天真爛漫。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榮玉喬又想哭了。她揩了揩淚,收拾出主母的儀容,笑道:“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之前總是接到大人的家信,說你又負了什麼什麼傷,我擔心得不得了。”
她絮絮叨叨的說完,忽然驚醒似的,掀開鬥篷將手上的孩童遞過去,道:“這是我的大兒子,你的外甥,你瞧瞧他?”
抱著孩子,她臉上自然而然的浮現出滿心的柔情和慈愛。榮淇卻沒有她那樣的柔情,隻是低頭看了看熟睡的孩子,甚至沒伸手去碰,“是個好孩子。”
榮玉喬敏感地發現了她的冷淡,心下不由為自己的孩子感到委屈。她補償性地低頭用嘴唇碰了碰兒子的額頭,剛想再說什麼,卻一下子卡殼了。
她這麼漏夜前來,自然不是為了單純的姐妹重聚,而是被丈夫請求著來的。她不太懂前朝的事,對政事也素來漠不關心,可經過丈夫的那個姓戴的幕僚一解說,也明白了現在妹妹的位置是多麼重要。
不誇張的說,現在妹妹支持誰,誰就是下一任皇帝。
想到這裡,這麼寒冷的夜晚,她的手心甚至微微滲出汗來。她忐忑不安地想,她能說服四妹嗎?
來之前,她還是信心滿滿的,覺得憑借自幼姐妹情誼,四妹沒有理由不幫她,但現在她忽然不敢肯定了。
定了定神,她試探著叫道:“四妹……”榮淇漂亮的眼睛一轉過來,她又不會說話了,急得隻在心裡罵自己。
榮淇忽然笑了,這笑容很冷、很豔,一點兒也不溫暖。她輕輕踱了幾步,回頭盯過來道:“不用說了,三姐的來意我都知道,不需多談,你隻用回去說,我已是鐵了心、拿定了主意,不要再從我這裡打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