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女兒一如既往的機靈,榮玉喬放下了心,夾了一筷子白灼蝦放在丈夫碗裡,柔聲道:“夫君請用。”
他的王號早已被剝奪,如今隻是個普通宗室,不能用“王爺”來稱呼了。
當年被圈禁後,衛昀大受打擊,先是瘋了似的想著翻盤,自欺欺人,整日想著外頭的人會來救他出去,然後他位登九五,把榮淇賜死出一口氣,之後見沒有人來相救,又怕不明不白地遇害,開始裝瘋賣傻。
隻是無論他怎麼折騰,外界始終沒有任何反應。他們一家被圈禁在敬王府裡,高牆下不見陽光,雖然不愁用度,下人卻大多憊懶,有時幾日見不到一個下人。
在這種情況下,衛昀也泄了氣,大概是被關久了,他變得有些木呆呆的,反應總是慢些,膚色蒼白,兩鬢染霜,幾乎看不出先帝在時那個俊朗冷峻的皇子模樣。
她自己倒不太受影響,隻是看著丈夫的樣子心疼,再者頭疼兒女的前程罷了。
回娘家之前,她就已經想過,一定要與四妹說些軟話,哪怕叫她低頭賠笑呢,也要為孩子們謀個前程。
酒過三巡,氣氛稍稍熱烈起來,老夫人的腿邊圍了一群兒孫,孩子們你扯我我扯你嘰嘰喳喳,聽不清說的什麼,她樂得老臉上開了朵褶子花。榮家兄弟也走下席位,與族人碰杯共飲。
覷著時機正好,榮玉喬端了杯酒走到榮淇身前,道:“四妹,謝你放我們出來,這一杯我敬你。”說著把酒送到榮淇麵前。
澄明的酒液在瓷杯裡搖動著泛起微波,榮淇被她獨特的敬酒方式弄得怔了怔,心裡哂笑一聲,接過她的酒杯放到一邊,挑了挑嘴角,“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麼事?”
在她的注視下,榮玉喬忽然覺得有點局部,之前還覺得是她對不起他們,被她這麼一看,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她低頭蜷了蜷手指,低聲道:“我家夫君既然出來了,不知朝中可有什麼安排嗎?”說完生怕她一口回絕,又補充道,“我家夫君到底是陛下的親叔叔,也沒有做過什麼錯事,人說疏不間親,四妹做事還是留一線,不要叫陛下以後怨你。”
“三姐長進了許多,”聞聽此言,榮淇才是真的對她刮目相看。她仔細打量了榮玉喬幾眼,見她如今體態微豐,眼中帶了些堅毅風霜之色,心下暗自點頭之餘,口中淡淡道:“放他出來,可不是認為他沒做過錯事,此等野心之輩,要不是有人管說,照我的主意,關上一輩子才清靜。”
她不客氣地直接說道:“三姐也不必拿話激我,我要是怕東怕西,當初也不會無詔回京,是是非非,留待陛下日後裁決吧。”
榮玉喬討了個沒趣,訕訕的去了。榮淇自斟自飲吃了幾杯,見時至暮分,庭外細雪又開始簌簌落下,腦中昏沉得厲害,便離席而去,隨意尋了間廂房,被人服侍著睡下。
一夜無夢。
次日天晴了,仆役們在廊下彎腰掃著積雪,已經清理出一條小道。榮淇一早起來,隨便用了些粥點,便騎馬去宮裡。
衛璞年紀還小,宮裡沒個掌事的人,她放心不下。
守門的侍衛查驗了她的腰牌,收了她的賞錢,笑著推開門放她進去,一路上遇到的宮人都著新衣戴新飾,三五成群,臉上也是笑盈盈的,見了她,遠遠的福身問好。
到了衛璞起居的思賢殿一問,才知道他一早到自己那邊去了。
她的住處是崇福殿,離此處不遠,幾步路就到了。殿裡的宮人們正在灑掃,忙中有序,見了她,紛紛福身問安,又有一人指著內室笑道:“陛下在裡麵呢。”
這麼大的動靜,衛璞早該聽到了。這孩子卻不露麵,隻躲在內室,等著榮淇去找他。榮淇深知他的這種心理,也不以為意,隻邁步向內室而去。
才走到門口,隻聽裡麵“啪啦”幾聲,像是有什麼倒了,又像是有什麼掉了,伴隨著“嗤啦”一聲,格外響亮。
榮淇聽到這聲“嗤啦”聲,也不知怎的,腦子裡就是一嗡,身體快於想法,她迅速掀起簾子,視線就對上了一張撕裂的畫軸。
孩子驚恐的哭聲響起,衛璞的小手裡還握著畫軸的一角,被她臉上那從沒見過的可怕神情嚇得哭起來。
畫軸原來是被黑絨蒙著的,看得出是主人極為愛惜之物,現在卻要掉不掉,中間還裂了道大口子。
一旁貼身伺候衛璞的宮人萬分懊惱,後悔不該在衛璞好奇地扯這幅畫的時候沒拉住他,在榮淇的眼皮子底下卻一動不敢動。
畫軸搖搖欲墜了幾下,終於完全掉落下來,宮人忙上前把衛璞抱開。
榮淇眼眸黑沉,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宮人低著頭哆嗦著,覺得仿佛空氣都變少了,讓人窒息。
大著膽子看了一眼,發現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幅畫上,宮人縮著肩,抱起衛璞溜到門口,趕緊跑了。
榮淇沒有理會他們,她伸手觸到畫軸,畫上的女人依然在對她微笑,一貫的氣定神閒,隻是嘴邊延伸出一道長長的裂痕,破壞了這種美感。
她忽然感覺有什麼,抬頭一看,對麵的鏡子裡映出一張臉,朦朦朧朧,竟和畫中人的神情莫名相似。
她低下頭,把臉貼在畫中人的臉上,喃喃念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