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爺臉色很不好看, 半天才道，“鳳珍, 做事也不能太絕。”
“石根這次的確做錯了, 村裡漚肥, 堆糞的事都給大壯他們一家, 他們家今年的工分一半補貼你們家, 房子的話。”葛大爺頓了頓。
如今隊裡確實不缺房子，而且，葛石根他姐夫是小河坎村的隊長，他們也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絕了。
看了看王鳳珍並不打算退讓的態度，無奈開口，“一半吧, 石根家裡兩間屋充當大隊公產, 另外兩間他們還得住的不是。”
大壯她奶從地上爬起來就要鬨，葛文剛直接惱了, “要不然你就直接住山上的牛棚裡去！”
葛石根一把拽著他奶，他聽懂了，他們四間屋，讓兩間給大隊，但是大隊還真的能用這2 間屋？
那還不是他們自己的？
隻是被他們這麼坑了, 他著實不甘心, 葛春花這個媳婦沒了, 他還想找個好一點的媳婦, 可換了這個活兒, 隻怕是短時間都彆想了。
葛石根道，“隊長，大爺，我真的是被陷害的，我跟我娘年紀又大，這活……”
葛大爺直接冷聲說，“要麼你就去公安鬨，現在證據確鑿，也不用多說，肯定不會比葛春花來的輕鬆。”
葛石根和他娘頓時閉了嘴，隻是一雙淬了毒的眼睛盯著王鳳珍一家。
王鳳珍和葛建國其實對這個最終的判定並不滿意，但除非真的上報公安，大隊部不可能再有更嚴苛的處罰。
他們即便不滿，此時也已經無可奈何。
王鳳珍聲音不低，看著葛文剛和大隊的其他人，“我們一家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做事，從來沒有想過要占誰家便宜，更沒有想過害誰，甚至能退，能避，能讓我們都願意。”
“但，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更何況是人呢。”
王鳳珍說完抱著葫葫就走，田燕把那件衣裳收拾了一下，領著剩下幾個孩子跟上。
葛大爺看著王鳳珍他們離開的背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自認為自己從來沒有做錯，今天王鳳珍卻是當著整個葛家村的麵，相當於狠狠扇了他一個巴掌。
當年，大隊確實困難，王鳳珍一個寡婦帶著四個兒子，有兩間屋不就夠用了，那個四間的大平房難道不是浪費？
再說，村裡後也給了他們家兩間屋，他這麼多年，為的難道不就是整個葛家村嗎？
大隊部眾人小聲嘀咕，“我，我們可沒有想害他們。”
“就是，就是，我也沒想占他們家便宜。”
“這都是葛石根他們家乾得。”
“確實太不要臉了一點，人家不就是得了點好的，他們就那麼陷害人家。”
“眼紅唄，也不看看他們一家子啥德行。”
“哎喲，要我說也是…… ”
他們全忘了自己之前眼紅眼熱的事，將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葛石根他們一家。
葫葫抱著王鳳珍的脖子，似乎感受到王鳳珍的情緒，蔫蔫的喊，“奶。”
“乖。”王鳳珍這才將所有情緒都壓了下來，勉強勾起了嘴角，“我們回去睡覺。”
“睡覺，跟奶睡。”葫葫蹭著王鳳珍的脖子，乖巧的不行。
王鳳珍拍了拍她的背，“好。”
王鳳珍回家先把葫葫帶著睡覺了，這才看著幾個兒子和兒媳，歎了一口氣。
葛建安幾人神色不是很好看，“娘。”
王鳳珍神色有些疲憊，卻擺擺手，“做的好，殺雞儆猴也能消停一段時間。”
葛建邦張了張嘴，想說要不然不住在村子裡，可到底沒有說出口。
去城裡住，戶口，口糧，工作，收入……全是問題。
葛建國卻還是憤憤不平，“葛石根他們一家忒不要臉，我就說咋盯上我們，原來是為了這個學開車的名額。”
一個月之前，王鳳珍帶著那根參，帶著葛建國和葛建安去了市裡，見了幾個人，他們回來沒多久，這學車的事就落定了。
這是王鳳珍第一回用這些關係，更是拿了那隻好參去求人。
縣裡這一回組織學習的名額一下來，頓時就引起不少人注意，王鳳珍雖然覺得有些紮眼，可人就得變強，足夠厲害了，就不會有人敢欺負。
王鳳珍道，“眼紅嘛，好好學。”
葛建國倆連忙點頭應聲。
“老四最近也老實一點。”
葛建國老老實實的點頭，眼紅的肯定不止葛石根他們一家，誰知道會不會有其他人盯著他們。
一家人都低調起來，也就是葛建國兩人都老實的去學車，每天除了學車，就跟著人家在車庫裡麵摸索，學習。
葛建安也不怕苦，不怕累，跟著人修車，維護車他也在跟前幫忙。
王鳳珍給他吃飯的錢，他全部拿來買了煙酒孝敬那些老司機，愣是跟著多學了好幾天才回了葛家村。
葛建國回來的更晚，他跟著那群司機不學技術，倒是跟著跑彆的，沒兩天再回來直接給葫葫拿了一盒子奶粉回來，最後不知道咋整的，竟然是直接留在那邊車隊做了臨時地活兒。
王鳳珍斜了他一眼，可東西到底是給葫葫的，她也就隻交代葛建國以後做事更細致些，彆太紮眼。
又是一個多月時間，大隊開始收玉米，哪怕是王鳳珍也不例外，葫葫交給了葛建國。
葫葫每天抱著葛建國的脖子，跟著一起去縣裡車隊，晚上再回家。
葫葫聽話又乖巧可愛，哪怕車隊裡麵再苛責，也沒辦法對葫葫有意見，尤其是廠裡的那些都是純爺們，哪見過葫葫這麼乖巧的女孩子。
一個個都換了不少糖果，點心，湊到葫葫麵前求關注。
王鳳珍的意思也是想讓葛建國帶著葫葫，好壓著點性子免得一天胡來。
畢竟帶著葫葫，王鳳珍就不信葛建國還能去倒騰東西。
葛建國也確實老實下來了，不倒騰東西，他帶著葫葫都是比其他人早回來。
可偏就是這一天，天都擦黑了，王鳳珍他們還沒有見到葫葫。
她也有些著急了，“看看幾點了？”
家裡倒是都沒有手表，隻有個十幾年前，葫葫爺爺拿回來的鐘表，一看時間都快七點了，王鳳珍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了。
“我去找找。”又等了十幾分鐘，王鳳珍直接站起身。
還沒走出門，幾人就看見葛建邦抱著個孩子進屋。
葛建邦和那孩子渾身都是濕淋淋的，王鳳珍嚇了一跳，再一細看這才看見葫葫抱著兔子跟在後麵，看見她奶就撲了上去，“奶，我撿了個哥哥。”
“趕緊去打熱水，燒火，洗個澡換身衣裳。”這天氣雖然熱，可看他們這情況怕是也泡在水裡不短時間，渾身濕噠噠的衣裳可也不舒服。
王鳳珍抱起葫葫，“葫葫真厲害，累了嗎？”
看葛建國那樣子，葫葫怕是自己走回來的，她有些心疼的幫葫葫揉了揉小短腿。
葫葫被摸得渾身癢癢，咯咯咯的笑個不停，“奶，不累，我撿了個好看的小哥哥。”
葫葫一向身體好，力氣也大，王鳳珍也是放心下來。
“對對對，你撿了個好看的小哥哥，葫葫真棒。”王鳳珍看了看葛建國懷裡抱著的娃，也是愣了一下。
他們家五個孩子也算是漂亮的，尤其是葫葫，十裡八村就沒有一個模樣能比得上葫葫的。
可麵前這孩子，那也是半點不輸給葫葫，五官精致，眉目清雋。
還有這一身的打扮……
“咋回事？”王鳳珍不明白兩人回來的路上咋就能撿到個孩子了。
葛建國搖頭，“大橋上的時候，葫葫就喊說下麵有小哥哥，我還以為她說河邊有娃在玩兒，被她拉著一看，竟然是水裡，這孩子抱著塊浮木順著水飄，都昏迷了也沒有鬆手。”
“倒是命大。”王鳳珍忍不住詫異的多看了兩眼，不僅僅是命大，也是聰明的很。
這孩子看起來比成果還要小兩歲，最多能有五歲，那麼危險的時候，竟然還能始終抱著浮木不鬆手。還不知道抱了多久。
“小娥，你把成果的衣裳拿過來，先給他換一身，還沒醒過來，不行的話帶回縣裡醫院看看。”
剛換好衣裳準備出發，葛建國懷裡的孩子就醒了。
就在他張開眼睛的那一瞬，眼裡露出的淩厲讓王鳳珍嚇了一跳。
一個孩子的眼神，完全不比久經戰場的人弱。
下一秒，那小孩就是一臉懵懂和錯愕，一雙眸子直勾勾的看著葫葫。
王鳳珍才鬆了一口氣，應該是看錯了。
葛建國忍不住笑了，“竟然知道是葫葫救了你。”
那男孩愣了一下，視線始終沒有從葫葫身上挪開，好一會才開口， “葫……葫葫……”
他像是被自己的聲音驚到了一樣，皺了眉，又展開。
王鳳珍看著覺得有意思，和他說，“妹妹叫葫葫，你叫什麼呀？”
男孩沒說話，伸手要抓葫葫的手，葫葫一點都不怕生，反倒是很喜歡他，扭頭伸手就要他抱。
他滿臉忐忑的抱著葫葫，一雙眸子直勾勾的就一直看著葫葫，雙手也抱得很緊，仿佛一鬆手，葫葫就會離開。
“小哥哥。”葫葫也盯著那男孩看，“好看。”
她笑嘻嘻的，扭頭看著王鳳珍，“奶，小哥哥好看。”
葛建國忍不住笑，“看來還是漂亮的孩子好，換個不好看的葫葫肯定是不給抱。”
王鳳珍也沒忍住的笑了出來，平時就是成果想抱葫葫，那也得看葫葫的心情。
如今這個漂亮男娃，倒是一伸手，葫葫就往他懷裡蹦了。
“來，葫葫給我，讓叔叔帶你先去看看醫生。”這麼晚了，河裡地水也是很涼的，王鳳珍也怕小孩感冒了，把病氣傳染給葫葫。
兩個孩子如今年齡都小，是經不起折騰的。
“去讓你田叔摸下脈吧，縣城也太遠了。”這麼大晚上的再跑一趟縣城，彆本來沒有啥毛病，反正折騰出問題了。
王鳳珍伸手要從男孩懷裡抱走葫葫。
男孩愣了一下，條件反射的將葫葫抱緊了兩分，葫葫在他懷裡喊“奶”，他才陡然反應過來。
他遲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將葫葫遞給了王鳳珍。
被葛建國牽著離開，他還始終回頭一直一直盯著葫葫，一直到走遠再也看不到。
王鳳珍將葫葫放在凳子上，“奶給你做好吃的，葫葫想吃什麼？”
“蛋。”葫葫的小玉米苗還是沒長大，但上個月收的玉米著實不少，玉米餅每頓吃，葫葫對玉米餅也沒有那麼執著了。
她重新抱回小兔子，一臉乖巧的就坐在王鳳珍的身邊。
王鳳珍二話沒說給葫葫先蒸了個蛋，這時候葛成果他們才算是回來了，四個孩子一窩蜂鑽進廚房，一個個湊到葫葫跟前，“葫葫，葫葫。”
王鳳珍忍不住拍了他們一下，“洗手準備吃飯。”
已經放暑假，成文四個人倒是懂事的在場壩那邊剝玉米。
王鳳珍原本想把葫葫放著讓他們帶，但那邊灰塵大，人多，眼雜，她又怕其他家孩子太皮，把葫葫傷了。
可今天的事倒是提醒了王鳳珍，這去縣城的路上也不見得多安全，乾脆不要這點工分，她帶葫葫一起去剝玉米的好。
王鳳珍煮好了稀飯，蒸了些饅頭，又收拾了兩個菜，炒了個雞蛋，帶著幾個孩子都吃完飯。
葛建國這才抱著那個男孩回來，狠狠抹了一把汗，“真夠熱的這個天。”
葛建國的腳步還沒有站穩，男孩就已經直接跑到了葫葫跟前，“葫葫。”
葫葫在王鳳珍懷裡，其實已經有些困了，但還撐著看著他。
葛建國搖頭，“問啥都不說，田叔給看了一下，身體倒是挺好。”
王鳳珍應了一聲，抱著葫葫蹲下問，“妹妹叫葫葫，你叫什麼？你爸媽在哪？
“宗珩。”宗珩終於說了除了葫葫之外的另外兩個字。
王鳳珍聽了這個名字，還真的愣了一下，這名字著實可不像是……他們這種村子裡的。
不過，她想到宗珩那一身的衣裳，倒是也反應過來，就那身衣裳，怕都不簡單。
她想了想，“你知道你爸爸媽媽在哪裡嗎？我們送你回家好不？”
宗珩捏著葫葫肉肉的手，沒有吭聲。
他已經逐漸知道自己在哪裡，可正是因為知道，才更加無法接受。
他怎麼可能回到二十多前，還見到了小時候的葫葫？
捏著葫葫的手，看著葫葫另一手抱著的兔子，可除了葫葫，還有誰有這樣的兔子？
他恍惚覺得自己在夢裡，可卻又有些真實的他無法想象。
他搖搖頭，剛要說話，葛建邦也回來了，抹了一抹汗，“這天也太熱了……還有沒有涼開水……我……這是誰家的孩子……”
葛建邦盯著麵前的娃，直接愣了。
王鳳珍看了他一眼，葛建邦如今調了崗位，每天加班都來不及，“你咋今天回來了。”
齊小娥已經端了碗水遞給葛建邦，葛建邦沒接，看著宗珩，“大概，可能是因為他。”
屋裡人都愣了。
等葛建邦一碗水喝完才說，“廠裡領導讓所有人回家打聽一下有沒有見到一個五歲的小男孩，模樣俊秀，不愛說話，穿得是件小襯衣……”
王鳳珍等人都看向了宗珩，這……說的明顯就是宗珩了。
宗珩愣了一下，鋼鐵廠……
他五歲的時候見他祖父的時候遇到意外，坐的車翻到了河裡，警衛員拚死將他放在了浮木上。
他飄了一段時間，被一個鋼鐵廠的廠長救起來了……
可，怎麼變了呢。
還是說，當年救了他的人根本不是那個鋼鐵廠的小隊長，反而是葫葫一家子？
他捏著葫葫的手稍微緊了些，難怪他第一次見葫葫就覺得眼熟，總記得有那麼一隻和葫葫兔子很像的兔子……
原來，他在這時候，就已經見過，並且認識葫葫了。
王鳳珍看了看宗珩，再看看葛建邦，“這是誰家孩子呢？”
葛建邦也是一臉懵逼，“應該是哪個領導的，說是丟了，讓咱們找到了送回廠裡。”
“這大晚上的了，明天再說吧。”葛建國也累了一天了，不願意折騰。
王鳳珍白了他一眼，“胡說什麼呢，誰家孩子不著急，不心疼？”
葛建國都說了，孩子是從河裡救上來的，這會孩子家裡不知道都嚇成什麼樣子了。
“建邦你帶孩子去廠裡，可不能讓孩子父母等太久了。”
葛建邦連忙點頭，他們自己就是做父母的，自然明白做父母的是什麼心情，上前就要抱宗珩。
宗珩一扭頭就跑到了葫葫身後，滿臉都是拒絕，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但卻不願意離開葫葫身邊。
葛建邦撓撓頭，“我帶你去找爸爸媽媽，找你爸爸媽媽。”
宗珩依舊不開口，抓著葫葫的手，使勁搖頭，他此時知道現在可能不是夢，是真的。
他真的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葛建邦一臉無奈的看著王鳳珍，“娘。”
“宗珩？”王鳳珍蹲下，見宗珩乖巧的點頭，道，“叔叔送你回家，找爸爸媽媽的。”
宗珩垂下眼簾，“不要。”
齊小娥也懵了，四五歲的孩子，有幾個是舍得離開父母的？
這咋說要找父母，還不同意了呢。
“爸爸媽媽等著你肯定著急了，先送你找爸爸媽媽，到時候再回來找葫葫玩可以嗎？”王鳳珍道。
葫葫也扭頭看宗珩，再看看她奶，眼裡疑惑，“有奶。”